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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冰火之围 ...

  •   林府晚膳过后,林瑾行向叶轻舟说道:“今晚留烟河灯会就开始了,不但放水灯,还要放烟花,不如我们一块儿去看看热闹。”谁知叶轻舟怕灯会太吵不肯去,杜家兄妹也告辞回府。一个小厮过来请叶轻舟陪林尚清下棋,瑾行便陪着一块儿往前厅去了。

      夏薇独坐在池塘边,吹着清凉的晚风,望着一池莲叶发呆,不多时见哥哥走了过来,夏薇问:“哥哥,你们不是在下棋,怎么跑出来了?”

      瑾行摇摇头说:“妹妹,我们兄妹俩对下棋一向都没什么兴趣,再陪着干坐我就要睡着了。”夏薇说:“你请这个叶公子倒会投其所好,一来就送爹爹棋子,只怕过会儿就被爹爹杀得片甲不留。”

      “叶轻舟下棋还挺高明,我出来时两人并未分高下。”夏薇闻言有些惊讶:“咱们俩在爹爹手里根本走不了几招,这叶轻舟就这么厉害了?我去见识一下。”

      灯下,林尚清望着眼前正和他对弈的年轻人,略暗的灯光下,更显得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一举一动气定神闲,颇有些龙章鹤姿。

      林尚清忽然开口问道:“今日叶公子送我的玉棋子,黑子触之生温,白子触之生凉,其实有个名字叫“冰火之围”,公子可知?”叶公子道:“知道。”

      林尚清问:“不知这棋子从何处得来?”叶公子道:“这棋子是家师的素有之物,吩咐携来府上还赠故人的,家师说旧时尝用此物跟您对弈,您定当认得。在下本该一早说明来意,奈何家师她有诸多需避忌的地方,只能在无其他人的时候,跟您言明,还请见谅。”

      林尚清的眼睛有些湿润,叹道:“她果然没有死!”转而又向少年说到:“你师傅她现在何处,是否安好?可否带我一见?”叶公子面有难色,说:“家师早已入了空门,现在很好,她说前尘往事,皆已化作云烟,至亲故友也已然是前世的缘分,各自安好,见面无益,反而可能招致无妄祸端,希望林老爷能体恤家师的苦衷。”林尚清闭上眼睛,似在平复激动的心情,半晌说到:“也好,各安天命,各自安好!”

      夜已深了,林尚清任然毫无睡意,他的脑中又浮现出那个明眸皓齿,才思敏捷的小姑娘,曾经听闻她遇难之时,曾令他锥心疼痛,这么多年过去,她又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她尚在人间,二十年过去了,这中间她就从未想过来找他,告诉他她还活着。如今皆已暮年,即使陌路相逢,他也没有一眼能够认出她来的把握,就算白发相逢,也定然不胜唏嘘。

      那一场罹难,改变了他的人生,与此同时多少人的生活也因此痛失所有,面目全非,往事不堪回首,今日的余幸来得有些突然,又飘忽不定,仿佛一场梦境,看不真切也无从把握,不管怎样,活着就好。

      夏薇本来端了甜汤过来,想看看叶轻舟下棋到底能不能赢过父亲,走到门口就听见父亲问棋子来历,见此事大有蹊跷便在门口听住了,听完了两人所言,甜汤也忘了送进去就出来了。

      夏薇心想:这位叶公子的师父和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靖难之变后,虽沿用旧制,毕竟朝代更迭,爹爹作为前朝旧臣,祖上几代效力于前朝,朝廷文官十有六七皆是林家门生,新朝建立后,亲友诸多离散,很多名字即使提起来,夏薇也未必听说过,但听闻爹爹得知此人仍活着,如此动容,可知此人与爹爹关系非同一般,必定渊源极深。

      夏薇这么多年来,心中一直藏着疑团,她始终固执地认为她的娘亲没死。当年夏薇年纪虽小,却感到娘亲的离世很是可疑,以至于她一直心中有所幻想,觉得娘亲仍旧活在某个角落,有一天会和她们重新团聚在一起。

      夏薇想找父亲找叶轻舟问个清楚,转念一想,自己每次问娘亲的事情,都被爹爹斥责,况且这个人并不想与父亲相见,想必也不会轻易和自己相见,所以她极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叶轻舟如此藏头露尾,向他发问,未必能得到真相,她决定自己去探寻,去揭开事情的答案。

      夜深人静的寝殿里,一位帝王端坐当中,一个美艳的妃子正在一旁不急不缓地帮他捏着肩膀,那帝王半闭着眼睛休息,他看也没看底下跪着的内侍,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济王家宴未完就匆匆离席,他去干什么了?”

      内侍迟疑了一下答到:“启禀陛下,济王晚些时候乘船去了留烟河,因为今晚河上有放水灯的集会,想是看热闹去了。”“去看灯会热闹?”帝王神色有些不悦,内侍忙答到:“据说有位新近出名的叫做扶风的姑娘放灯之后被邀至船上弹曲。”

      帝王睁开眼睛叹息道:“鼎足之臣,朕的胞弟,家宴提前告退,高调流连烟花之所,成何体统!”一旁的妃子柔声道:“济王他毕竟年轻,有皇兄撑起江山社稷,他一时贪玩也是有的,皇上别为了他气着自己。”

      帝王拍了拍妃子的手,说:“若真看上哪个女子就收到家里作姬妾,何必众目睽睽惹人非议!”内侍忙说:“陛下,当时的船上并未悬挂济王府的府灯,济王也未曾露面,众人应不知情。”帝王朝内侍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妃子含笑说:“听闻这留烟河上的头牌姑娘们,因和鹿鸣书院隔河相对,不仅能歌善舞,还常与对岸才子们吟诗作赋,往来呼应,倒是别有一番风情,与收在家中的姬妾自然不同。”帝王冷哼了一声,叹息道:“只知道安享富贵的东西。”

      妃子说:“现如今您的几位皇子都已长大了,太子澈儿安静持重,咱们的深儿这一段也越发进益了,不仅读书勤勉,最近骑射又长进了不少,深儿说须把陛下的文韬武略学到几分方不愧为皇家之子。”帝王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说:“深儿愈发懂事了,确实像我。”妃子眼中的笑意更加妩媚。

      中秋一早,叶轻舟便邀夏薇去品珍馆,因有爹爹嘱托,夏薇也不好相拒,只得与他同去,叶公子倒是很遵守此处的规矩,佩戴好面纱,手套,便进入阁内,前一日,夏薇已经把书籍的分类和区域一一向他介绍,夏薇本以为他若不是冲着爹爹手中历届科举三甲文录,就是冲着几幅传世的字画而来,谁知道他对这些似乎不以为意,反倒是对一些少人问津的东西感兴趣。

      夏薇也不紧跟着叶轻舟,只捡了一本辞赋,在门口处的案几上随手翻阅,心里却一直在盘算,怎样才能见到叶轻舟的师父。找机会灌醉他,然后趁着酒醉逼问他?不然直接把他绑了,让他的小厮送信给他师父,你徒弟如今在我手上,请出来一见。不知道这样的话,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还摆不摆架子,拿不拿腔调,会不会被直接吓得涕泪纵横呢?

      夏薇只管在那胡思乱想,正想得得意,突然耳边有人说道:“姑娘在想什么?怎么笑容逐渐邪恶?”吓得夏薇几乎跳了起来,却见叶轻舟不知何时行至身边,夏薇皱皱眉道:“你这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神出鬼没的故意吓唬人!”

      叶轻舟说:“我只想问问,姑娘让在下戴着面纱,说是这里的规矩,自己却没戴,是何道理?”夏薇心想:为何?因为你上当了呗。昨日见他说起鹿鸣书院之事,本想刁难他一下,编了些规矩吓他,不想今日自己却忘了。夏薇说:“因为我不知你想阅览些什么啊,看一些珍本古画是要戴着的,不过我今日只是看自己的抄本,所以不用啊,你呢,还是很有必要戴的。恪守规矩,其行可嘉!”

      正说话间,只见慕慕慌慌张张地过来,在夏薇耳边低语几句,夏薇便吩咐慕慕守在这里,自己匆匆离去了。

      夏薇急匆匆跑到前面的正堂,见爹爹正在训斥哥哥,面红筋突,声音也变了,哥哥虽跪在当中,却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正在辩解:“我与留烟河上的姑娘素昧平生,从来不曾私相交结。”

      林尚清说:“行为荒唐也就算了,还百般抵赖。前两日济王府上就来人问,说令公子好才情,新晋的头牌花魁都对你青眼相加,相赠诗笺被人家姑娘珍藏密敛,还说你小小年纪风月场里就如鱼得水。还放出话来,济王早有心将那位姑娘娶入府中,只是怕做寻常姬妾委屈了她,待王妃点头就将她封为侧妃,这是济王放在心上的人,岂容得你赠诗勾引”说着把一张揉的皱皱的纸团仍在林瑾行的脸上。

      “本来没来得及审你,人前想给你留点颜面,谁承想,今天那什么姑娘的信就偷偷递进来,多亏了我让小德对你留心,不然还不知道你如此恣意妄为!”
      林瑾行辩解道:“我与那个扶风姑娘只一面之缘,从未私会,只不过和朋友一起吃酒,有人请了姑娘来唱曲,酒宴过半,不知怎的那个叫扶风的姑娘的也来了,席间,大家分别即兴提诗相赠,不独我,志远、韩紫英、薛路他们几个也都写了诗相赠,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怎么到了我们家就成了十恶不赦呢?”

      林尚清追问道:“就算你说的话当真,今天的私信递进府中又是怎么回事?”林瑾行说:“我并不知道谁写信给我,信我都没见到,要我怎么来说清楚?”

      林尚清说:“你知不知道,有的人招惹的起,有的人招惹不起,济王已经全然不顾身份要娶那烟花女子,岂能容得你去招惹?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林瑾行也愤愤然:“父亲今天究竟是气我狎妓,还是恼怒我得罪了王爷,阻了自己升官发财的路?”此言一出,林尚清已气的浑身颤抖,顺手抄起桌案上的镇尺,劈头盖脸地砸下去,林瑾行也不躲,肩上背上顿时重重挨了几下。

      夏薇本在门侧查看动静,看到这情形,赶紧跑进去保住父亲的胳膊,一边劝:“爹,你别生这么大气,别气坏了自己!”又对林瑾行说:“哥哥,有什么事情你好好跟爹解释,别净说些呛人的话呀!”

      林尚清说:“薇儿出去,你哥哥这些不长进的事情,你别听别问,今天我要好好管教一下这个逆子!”看夏薇死死抱住胳膊不动,林尚清又喝了一声“出去!”。

      夏薇拽住父亲手里的镇纸也跪了下去,“爹爹,哥哥平日做事最知行止,学业也在书院中也出类拔萃,他可是当年京城最年轻的解元呀!虽不足以光宗耀祖,但也足够上进了,人非完人,谁能不犯错呢,哥哥他绝不是那无法无天之辈,不会铸成大错,爹爹你让他好好解释一下,别再气头上打坏了您唯一的儿子,追悔莫及!”

      林尚清怒哼了一声:“林家祖辈几世为官,哪个不是从科举出身,哪个不是少年中第?可有谁像这个混账这么招摇过市,浪荡胡为!今日不给他点教训,他恐怕难长记性!”手中的镇纸已被夏薇夺下,林尚清又周围寻趁手之物,还吩咐小德去请家法。

      夏薇一看如此求情无用,只好说:“爹,今日中秋,我们等下要去娘的冢前看她,她若看到哥哥被您打伤,怕是要心疼的。哥哥固然有错,但不至于执迷不悟,有错能改善莫大焉,爹您容他点儿时间反思过错,一改前非。”
      林瑾行见妹妹情急把娘搬出来,不顾一切回护自己,心里有些懊悔适才口不择言冲撞父亲,把局面弄得雪上加霜,便说:“妹妹你先出去吧,我会好好和爹把事情说清楚,到时候爹要责要罚悉听尊便。”

      夏薇见爹爹听她把娘搬出来说,脸上似有些不忍之意,便又向林瑾行说道:“哥哥,有话好好说清楚,别再惹爹生气!”便攥着镇尺退了出去。

      林瑾行本来觉得父亲小题大做,对自己过分苛责,有些不服气,但见妹妹也被自己牵连,便不再一味犯倔,说道:“爹,我今天说的无一字虚言,我和那扶风姑娘真的是素昧平生,偶然在宴席上相遇,凑个趣写了首诗相赠而已。”

      林尚清冷哼了一声:“凑趣写诗,怎写得如此露骨,如此情深?什么“眼波泛处,潋滟一江水”,什么“若得素手添香,纵使肠断应不悔。”净是些轻浮之词,暧昧之意,哪里素昧平生了?”

      林瑾行说:“诗词本来为了应景,就有些极尽夸张,做不得真,李太白也曾为杨贵妃写过“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样的诗句,照您的说法,也是轻浮之意、暧昧之意了?”
      林尚清怒气怒气未消,说:“你肚子里装了多少学问,就搬古人出来作比?成天和那几个不长进的公子哥儿晃,还招惹来这些个乌七八糟的是非!”

      “就当你浪荡惯了,情诗随手相赠,这个姑且揭过,你来说说,你们仅一面之缘,为何我稍一留心,就赶上她送信到府里,一点儿不知避忌,你来说说看,你们是素昧平生还是私相授受的惯了。”林瑾行答道:“我并不知送信一事,信也没到我手上就被你命人收走,您若想知道答案,去看了信便知,何必问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若有不堪之词,休怪我!”

      林尚清命人呈上扶风的书信,信封上只有“林府公子瑾行亲启”几个字,并无落款,他拿起书信对林瑾行说道:“你自己来念还是我来看?”林瑾行说:“我与她本无苟且,爹爹自己看便是。”

      信封中装着一张杏色薛涛筏,筏上蝇头小楷,字迹娟秀,上写道:“林公子万安,今日冒昧致信公子,实因有事相告。上次宴会公子相赠小令,妾因喜其生动酣畅,书法笔意纵横而收于钿匣珍藏,想待来日填上曲调,不想前几日却遗失,其余细软却在,不知何人取走,亦不知是何意图,特告于公子知晓,莫被有心人利用徒生事端。扶风敬上”

      林尚清见信中文字正合了瑾行之前所言,不觉心中有些愧疚,言语间柔和了许多,对林瑾行说:“很多时候你无心,别人未必无意,风尘之所,烟花之地,少沾染为妙。”林瑾行连忙点头应承。林尚清望着儿子,心中不觉叹息,瑾儿和他母亲毕肖,生性洒脱,率性而为,遇事不知回旋,有种宁折不弯的倔强劲儿,福兮?祸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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