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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刀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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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客
我是一个刀客,别人的命握在我手里。
听那个扫地的婆婆说,我从小是一个孤儿,三岁的时候被先生捡到了山庄里,训练成为一名杀手。
当然,山庄里还有其他的杀手。
13岁的那年试炼,我亲眼看着平日里的一个个伙伴倒在我的匕首下,鲜血蜿蜒成小溪在我的脚边流淌。
婆婆说那叫蛊,我们在整个山庄里厮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人,蛊成。
微风轻拂,夕阳余晖,山门口的那棵桃树纷纷攘攘落下花瓣来,沾染了鲜血,娇艳欲滴。
我手里握着初月般的弯刀,银亮的刀锋灼伤我的双眼。
先生说,这是给我的奖励。
这把刀叫揽月。
我喜欢杀人的感觉,流线状的弯刀划破喉咙发出脆响,看鲜血喷涌而出,先前流淌着的鲜红变成墨金般的颜色,落在大漠的沙砾上,落在江南小巷的青石板上,落在瑰丽大殿的地砖上。冷利的刀刃映出他们死前惊慌的目光。
那时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生命的主宰。
如果杀戮是令人上瘾的毒药,我甘愿被它侵进每一根骨头,
大漠的风沙咆哮,我一身黑衣,长发用黑布条高高束起,任额前碎发肆意飞扬。
大漠里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刀客,他们的刀用黑布裹起,与江湖中的剑客潇洒肆意不同,他们永远行色匆匆。
我从江南而出,见过淡青色石板旁的浣纱姑娘,见过小桥流水边执手白头的夫妻,富家小孩子齐膝的靴子在砖瓦上留下一串清脆的脚步。
我杀人,无论富商,平民,高官,侠士,只要接到委托,必取其项上人头。
我遇到一个人。
我接到主人命令,去杀一个富商。
在那里我遇到了一同前来的他。
一个瞎子,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儿,一个哑巴。
女孩六、七岁的样子,一点也不怕生,堪堪拽住他的手,眨巴着眼睛望着被绑在椅子上的富商。
那是我妹妹。他笑着说。
他的声音很好听,浸透溪水般的清亮,偏生又温温润润的,像他身上那件白衣裳那样干净。
那个富商最终被他杀死了,他向我陈述着那人的一项项罪行。
我有些恍惚,眼前尽是刚刚那一幕:薄若蝉翼的刀片在他指尖虚影一晃,没入脖颈前的那一刹那他用袖子拂住了我的眼睛。
“小孩子不许看。”
旁边他妹妹把糖葫芦嗦得滋溜滋溜的……
你杀人为利,我杀人为义。他笑。
明明这话拽得很,但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却无比自然,我感慨也许这就是旁人说的以貌取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四十五度角望天——他总是保持着这奇怪的姿势。
我又看了看他的衣袖,上面沾染了些血,开出一串娇艳的红梅。
他总是闭着眼,左眼皮上纹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我也笑。
不,是为了活命。
他不懂。
没事吗?要不要一起走?
我突然不着急回去了,反正也没有任务。那就再拖两天吧。
我们一起去湖中泛舟,在乡下的小屋里吃自己煮的菜,在节日时去县里看一场烟花表演,鬼知道一个瞎子为什么会对这感兴趣。在那里他卖掉了一块玉璧,给他的哑巴妹妹买了根糖葫芦。
那么珍贵的东西,你这么随意就卖了?
我有些不解。
留着也是无用,再珍贵的东西也要实现它的价值你还小,不懂。他笑道。
不小了,十四。我嘟囔着。
那也是小孩子,我大你三岁呢。又是轻轻的笑声。
他总是在笑。
鬼扯。
我多希望时间可以停下来,停在那个永恒的黄昏。
我从外面打猎回来,我们居住的草房已经升起炊烟,在茫茫旷野中小心翼翼的飘荡着。
门口静静的躺着一封信。
我拾起来,忽然发现他头上束发的带子换了一个,红色的,不如原来的白色出尘,却也使冷冷清清的人多了分颜色。
“你去镇子了?”这上面的纹路我在镇子里的一家店看过。
他没有搭话。
我漫不经心地看完信,指尖颤抖起来……
“要聊聊吗?”他温和地说,“感觉你状态不对劲的样子。”
我没有说话,他微微一怔,左手便摸了摸我的肩膀。
“冷吗?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我的脖子上,“嗡”的一声,我的大脑陷入空白,下一秒,揽月出鞘……
刀尖儿打碎喉结,他保持着刚刚与我笑谈的姿势。
鲜血染红了他的一身白衣。
他笑着倒下去。
我膝盖发软,一个踉跄跪了下去。
他的左手紧紧攥着,我慢慢掰开它,四周静的能听到我急促的呼吸。
一把小巧的指尖刃,刀锋向里,因为突然发力,已经没入肉一寸了。
我第一次感觉手中的刀那么沉重。
天边血染似的残阳。
我看到他的妹妹趴在断墙边看着我,那眼神淡淡的,没有忧伤,也没有埋怨。
我没有动她,信上没说我也要杀她,我会严格遵守先生的命令。
我转身踉踉跄跄的离去,我没有受伤,可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不可能,这一切都太荒唐了,怎么会这样?不,不可能,先生怎么会出错!他……这个人,为什么没有下手……
她追了出来。
她打着手势:这根草,吃了,可以解你身上的毒。
我跌坐在地上。
揽月的刀鞘碎了,毫无征兆的。
我又回到了山庄,这次我看见了先生,他坐在在轮椅上由佣人推着出来。
为什么要杀他?
为了你。他的神色异常平静。
我用力握紧拳头,我听到骨骼在吱嘎作响。
所以,我现在也要为了他,杀了你。
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笑声变成咳嗽声,紧接着是粗重的喘声。
他是我用揽月杀的最后一个人。
鲜血淋了我一身,我看着他已经没有了生气的眼睛,好似平静的深渊,充满了令我恐惧的怜悯。他摊开的手掌上刻有深深的纹路,一圈一圈如同一生也走不出的宿命。
我转过身去,看到婆婆站在身后。
她拿着匕首冷冷地看着我,我突然感觉她很陌生。
“婆婆”。我浑身发冷,。
干的很好,不过你应该叫我——“先生”。
又是三年过去了,一天,我听到山庄里传来厮杀声,最后是一个男孩子低低的呜咽声。
我给后山的几只鲤鱼投下一把食。
看来山门口的那棵桃树又要飘下许多花瓣了。
先生又有了命令,这次是去杀城中的一个官员。
她说,一个月后,到镇上的脂粉铺子里接收信息,这有关我的生死。
前去的路上,我在道边遇到一个小乞丐。
“哥哥,你看不见,需要我帮你吗?”小女孩喏喏的声音响起。
我收你当妹妹吧。
我笑道,左眼的火红凤凰纹飞起,她拉拉我的手,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点点头。
我牵着她的手,记忆里那个瞎子的身影渐渐与我重叠,前方有个少年的声音轻快的自言自语,“等完成了这次,去看焰火吧,听说这里的焰火可是很有名呢……”
说着话,身上叮铃啷当的撞击声很张扬的摇晃着。
弯刀,匕首,一串象征平安的铜钱。
我很熟悉的东西。
前面的声音仍在响,“这刀好好的怎么没个刀鞘啊……”
我没有继续听,拉着小姑娘的手拐进了一条胡同。
我眼盲了。
我成了他。
下一个是谁,我不知道。
我是一把刀,刀柄握在主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