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红梅覆雪 ...
-
自打无极殿上，师尊温热的双手将自己托起，对着众人宣称首徒顾念，又在前两日赐予我十知镜，顾念就总想着要回报一二。
顾念借着养伤这七日，偷偷干了一件大事！
那看望的六个人一走，屋里立刻就空了出来，顾念谨慎地从枕下拿出一方红手帕，继续穿针引线，还时不时地环顾一番。
暮色渐深，顾念帕子上最后一片叶子正好秀完。他扯断残线，仔细端详那图样。
归海云岐拿着沐浴后换下来的衣物进主殿，就见到顾念等在门口，他微微仰起脖颈，一双眸子好看极了，如寒潭清月，水光潋滟，波光上莹亮亮的，全是期盼。
归海云岐见了那双眸子有些心慌，他避开顾念径直走到左侧较宽的那一半床榻，转身坐下后，他道：“何事？”
顾念眼神躲闪，手脚扭捏，有些不知所措。
实际上他有些后悔，不如做些吃食，这针脚稚嫩，有些拿不出手。
可他又坚定，吃食过后无痕，唯有这物件儿师尊需要，且可随身携带。
顾念伸出手，呈上鲜红的帕子，上头绣着枝干和白色破碎的雪。
他的针脚确实拙劣，但描摹的是无极殿壁画之一，但顾念的立意更加精准巧妙，他利用了“留白”手法，反而使得那精致更有韵味儿了。
绣上简易的枝干，那红的帕子便是最好的繁花。几点落雪凌乱覆压，点缀在枝干上下，成了这副画作的“点睛之笔”，针法拙劣，意境无穷，远超那副枯燥死板又无趣的壁画。
归海云岐伸手，顾念将帕子翻手压在他掌心，两人隔着帕子合掌，手心贴着手心，彼此的温度透过帕子传递过来，直入四肢百骸。
一时间，俩人都没有动。
顾念的手很凉，归海云岐忽然就想到迎顾念那晚，明明寒冬腊月，他却穿了一身夏装，也如这帕子一般，是赤红色。
归海云岐收缩手指轻挠顾念掌心，将帕子带出端详起来，他内心道：“技艺不精，可以理解，但，为何是红色？难不成……”
顾念见师尊端详那帕子有一会儿了，紧张的他大气不敢呼一口，那刚刚被挠过的手多余到无处安放，用指甲将掌心硌出四五排月牙痕，他鼓起勇气说：“师尊，送你的。”
归海云岐同时问“你绣的？”
顾念颔首，算作承认。
归海云岐颔首，算作收悉。
……又是一阵沉吟无语。
半晌，归海云岐问询声打断了顾念的沉思，他问：“顾念，接你时，你为何是穿了一身红衣夏装？”
顾念叹息，绷直的脊背立刻松散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归海云岐床榻里头，甩腿玩儿，满不在乎地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尊”。
“那枯枝实际上是梅枝，白的是落雪”顾念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语气，侧首望着归海云岐认真道：“师尊，那红色的是帕子的颜色，是红梅，也是我。”
归海云岐有些震惊，他第一见到这样的顾念，仿若是个勘破世俗的老者一般，寂寥孤苦，形单影只。
归海云岐眉头皱起，心口有股难以言明的酸涩感，为顾念，也为自己。高处不胜寒的寂寥孤苦，没有人比归海云岐更懂得，更痛苦。
顾念看师尊凝眉，他又换上那副落拓不羁的样子道：“我得把自己冻得可怜兮兮的，师尊定会怜悯我，不舍得抛下我，才不会让我再等上几个三年，诚然，师尊如约而至。”
“还有是因为……夜色是黑的，雪是白的，我怕你瞧不见我。”顾念手拄着床榻，脖颈后仰，他说：“况且，我觉得我穿红色好看！”
顾念没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一句“红衣当配白裳”。
归海云岐一身白裳，那他就是一袭红衣喽。
归海云岐将手帕叠放整齐，揣进了衣襟。
顾念瞧见这一幕忽然有些脸红，那样拙劣的玩意儿，本以为师尊只会放在一边收纳起来，运气好的话还会偶尔携带，没想到……
顾念想，若是再秀的精细认真一点，就好了。
灯火熄灭后，又是一阵清幽淡雅的香，顾念沉浸在给师尊“回礼”得重视的喜悦中，快速入睡了。
隔板的另一面，归海云岐依旧是那副躺尸睡姿，月光昏暗下，他原本交叠的手抬起伸进衣襟，取出了那方帕子，在手指间反复磋磨着，布料细软轻柔，秀点凸糙。
归海云岐始终未曾睁眼，只是手指从梅枝的起点抚摸到枝头，一遍一遍……
红色是帕子的颜色，是红梅，也是顾念。
不论是倾云台还是冷云殿，比这帕子精致的多到数不清，归海云岐内心道：“可这方帕子不一样，这是顾念……”
顾念夜晚醒来翻身，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师尊叫他。
归海云岐：“顾念……”
“嗯？”
半晌无声，就在顾念都以为是自己产生幻觉，差点再次昏睡过去时，隔板那头传来了声响：“顾念，你……你怎么总能知晓我喜欢何物？”
透过隔板传过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却真切的很。顿时，顾念睡意全无，大脑迅速清醒，他搜刮了一大圈谈话相关的回忆：“师尊说的是除夕夜里的芙蓉夹饼？”
其实归海云岐想问的是红色，顾念为何知晓他偏爱红色，他自认隐藏的极好，如今看来顾念并未知晓，衣裳和帕子也许都只是巧合。
罢了，思多伤神。归海云岐凤目睁开，目光从容，思索片刻才鼻音浓重地回了声：“嗯”
“师尊想知道？”顾念落拓不羁，脾性一贯滑头，能吊着捉弄人就从不肯轻易告知。
“说”归海云岐言简意赅，一招制敌。
顾念吐舌，不肯服输，继续磨人：“师尊，你总是这样不给人选择，直接责令人。咱师徒不是夜里闲聊家常么，就您徒儿一人，师尊~，您就别端着仙尊架子了呗，你说好么？”
“想”归海云岐说。
顾念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想？想什么？他脑瓜子往前倒了一大段，才明白过来。
想知道！师尊是在回答他，而不是命令他。
归海云岐听取了顾念的话，暂时从仙尊的位子走上下来，他此刻与顾念齐平，像朋友一样，在夜里闲聊。
好嘛，顾念一指责，他立刻纠正。归海云岐如此谦顺，倒叫顾念再不好意思敷衍，鬼使神差地他吐露出实情。
“因为师尊每每见到心仪之物，总会下意识的攥紧手指，或轻或重，从未有错”
那是师父的克己，顾念知道。
顾念其实很喜欢云游那两三年，没有人像莫家村村民一样供奉着他，畏惧着他，经常的，顾念觉得自己就和普通人一样，没什么区别。
路上的行人可以不屑搭理他，不知情的客人可以指使他，面善的阿婆可以和他说说话……
颜先生可以毫无顾忌地厌烦他，厨房大娘可以颐指气使地嘲笑他，这一切都非常亲切，只要不是敬畏，哪怕是诋毁也很不错。
师尊，他也是这样的。
他压制自己，克制欲望，把自己打造成高高端坐在上的仙神，不敢丝毫逾矩。
一个血肉之躯的人，每日混在人堆里，却又不得不装出自己是另一种高出人的存在，那是牢拷，是枷锁，是束缚，从来都不是荣誉。
归海云岐从未想过要让人心疼，背后空无一人，最难熬的日子都是要自己扛，光照不进来，他把自己熬成了光。
顾念想，从前所有人都觉得光照耀苍生是理所应当，没人珍惜这光，如今不同了，顾念会做那个珍惜光的人，与他并肩，同他一起俯瞰天下。
师尊应该会开心的，有我陪他。
“顾念，飞升吧”归海云岐说。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红梅覆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