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城》江鹘

4、入夜

　　蒋应则冷眼看着骚乱的人们，一时有些烦躁。

　　就这么一小段时间，这些人的神经就像棉线一样被各种事弹来弹去，纤细得连只袜子都织不起来。
　　就不能闭上嘴？

　　蒋应则捏捏眉心，他知道他现在也被失去信息来源的不安给干扰了，过去的经历让他这几年对于信息愈发执着，虽然他现在的权限也就够份看看常人的热点什么的，但重要的是那种与外界相连的感觉。

　　现在显然不是群体失控的时机，冷静，蒋应则，冷静……

　　宁康试图发挥专业技能安抚众人，但几次插嘴都被不同的人打断。他先是看向蒋应则，敏锐地发现他也处于情绪边缘。而后望向秦虹，却看见她正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不自觉地抚摸着枪。

　　宁康打了个寒颤，两个话语人看现状都不是好惹的状态，他自个却也不想这时候蹦出来惹烦。
　　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了那个领导意愿强烈现在不知怎么有些失控的前治安员。

　　宁康先是稍放大了音量面向众人：“现在这个情况，有信号当然好，可有信号也改变不了我们被困的事实。全国各地都这样，与其慌乱，不如相信军队能及时派来援助。”
　　他又转向蒋应则，寻求支持似的：“就算不能直接发个定位，他们肯定还有其他法子。蒋哥，你说是吧？”

　　蒋应则揉了把脸，点头道：“是，从前救援的时候都是地毯式搜寻，如果驻军决定展开救援，他们大概率会逐区逐街地搜寻生还者，不久就会找到我们。确实，习惯就好，现在光脑没什么用了。”

　　秦虹悠悠插了句嘴：“只是咱们这稍微偏了点，估计会有点晚。”她觑见众人有些僵硬的神色，又补充道：“不过都是一城的，猜着晚也不会晚到哪儿去。”

　　窃窃私语低了些，蒋应则叉着手，勾出点混不吝的笑，打了个哈哈：“咳，怎么都是等，不如乐观点，就当居家放假呗。咱先把超市收拾整齐些，柳放、刘哥，麻烦你们把大门加固一下，宁医生，你帮大家处理一下擦伤，秦长官，你对超市了解，麻烦你检查一下有没有破坏的入口，别让丧尸进来。其他人自便，哦对，顺便找点趁手的武器，自保为上。”

　　说完，他站起身离去，秦虹歪头笑笑，也拍拍手捡了个方向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宁康打破僵局。他找来卷愈伤贴，问了句“有人需要帮助吗”，其他人这才陆陆续续散去了。

　　蒋应则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来，检查了下背包。他出来的时候带了五把枪，四把都是标准治安用制，用的是配备的钢芯弹，一把是他当初废了好大气力昧下来的微型粒子枪，杀伤力极强，不过对付丧尸显然是大材小用。另外，每个治安员配备的子弹本就不多，经刚才两下折腾，又分给秦虹几个弹夹，只剩下二十几发。

　　武器告急的话，面对丧尸全身而退还有把握，但想同时保全其他那些人就差不多是异想天开了。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充满危机的处境下，如果说信息是感官，那么武器就是皮肤。已经全面失感了，武器一旦短缺，那就感觉像裸露着皮肉，本就匮乏的安全感一下就降到红线以下。

　　在丧尸潮刚刚爆发，他还没预备救人的时候，蒋应则本是想找个落脚点找些补给就马上驱车去十几公里外的总治安处搜刮弹药，然后再做打算。但现在他不仅是一个人，还负责保全身后这九个人的安全，他不能抛下他们一走了之。何况这超市储粮充足，不考虑保质期的问题，就算后来还有人过来投靠，省着点吃也够二十几个人吃上两三个周了。

　　估算驻军离这里的距离及其救援速度，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赶来。如果到时候还没有救援……那只能说明全城的情况十分不妙，他们也该离开超市另寻出路。

　　到时候这一众手无寸铁，没有战斗经验的普通民众，与送死何异？

　　武器，还是武器。周边三十公里只有总治安处配备充足的弹药，那里平时只有两三个负责登记分发的文员再加三四个保卫，运气好的话分一口羹还是可以的。

　　但刚才已经在人们心中建立了一个话语人的形象，独自离开势必会引起恐慌。
　　思忖片刻，蒋应则决定等晚上众人入睡后自己去总治安处走一趟，顺利的话来回一趟只需一两个小时，也不会引起慌乱。

　　至于秦虹……

　　是的，蒋应则决定独自去。在场十个人，只有他和秦虹是用枪的，按理来说他应该拉上她互相做个照应。但从和她交谈开始，不知为何，蒋应则一直觉得秦虹透出一股古怪。

　　她对丧尸的了解尚且可以归因为涉猎广泛，但在后来的言语中，她仿佛总在下意识地将他和她与其他人隔离开，自愿放弃地盘优势，百般引导他去做领导者。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用恐惧感染他人。先是用“刽子手”自称，后来又引导众人往悲观的方向想象处境。

　　她到底想干什么？

　　蒋应则甚至有点怀疑她的身份，超市内本应有三四个值班员工，却全部变异成丧尸，会有这么巧吗？

　　因着以上这些疑点，蒋应则不敢对秦虹抱有一点信任，但也由于她还没有其他实质的动作，所以蒋应则也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晚上还要去找枪，兴许还是抢枪，总之不是什么好应付的局面。蒋应则将枪弹都装好，背在身后，倚着货架阖眼小憩了。

　　隔了几个货架，秦虹和刘付母女聊得正欢，全然不是刚才一副冷待模样。刘封易兴致勃勃地跟杨沁打听各式机械方面的问题，宁康在给冯佩真处理擦伤，柳放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看着，殷齐筝阖着眼，耳后的植入型耳机微微发着光。

　　……

　　2月5日，22：00，入夜。

　　或许是因为今日遭受了太多的变故，众人都很疲惫，随便找点东西果腹后，早早就歇息下了。
　　为了不吸引丧尸，超市没有开灯，内里漆黑一片。

　　蒋应则站起身，摸索着走到大门边。他刚准备动手拆门上那些固定装置，一只手就抓住了他的裤脚。

　　“你要去哪？”饶是蒋应则心理素质过硬也被这一下惊得心脏骤停，他垂眼看去，少年稚气的脸隐藏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他心中叹了口气，蹲下身用气音说：“我出去补充一下武器，两三个小时就回来，别惊醒别人。”

　　少年松开手，却又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帮他一同拆门上的装置。蒋应则出了门，告诉他把门再还原就准备离开，柳放好像终于鼓足勇气似的，问道：“我能一起去吗？”

　　蒋应则有些惊讶，他扫了眼少年单薄的小身板，笑了笑：“还不到时候，下次吧。”

　　街上已经全无人类的踪迹，惟留下四处倒伏，被撕咬得破烂不堪的尸体。
　　人造星幕没有开启，就连路灯都明明暗暗，半死不活。这些本应由程序自动开启的装置统一失了功用，联想到可能已被破坏的通讯基地，蒋应则心中的不安进一步扩大。

　　夜晚丧尸的活动能力似乎被削弱了，每隔三四十米才能看见一两个，它们徘徊在昏暗的路灯下，“嗬嗬”地低吼着。
　　目不能视物，却还保留基本的趋光性，听力不很灵敏，对几十米外的引擎声反应不能。

　　蒋应则一路小心翼翼地行驶，尽可能地绕开丧尸感知范围，十几公里的路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达总治安处。

　　黑漆漆的大门大敞着，似乎已经昭示了里面员工的下场。

　　蒋应则先摸去大厅，地上倒了整六个人，两个从制服上看是这里工作的文员，另外四个则已经变异，每个身上都有四五处枪孔，甚至有一个头整个被砸烂，看样子是从外面闯进来的丧尸。

　　蒋应则心中一沉，穿过大厅和后面长长的走廊，直接来到武器库，武器库的大门从里面反锁着，蒋应则却不敢肯定那里面还是不是人类。

　　他将一柄手电筒怼在门缝里，按开开关，强光通过门缝直直射入仓库，紧接着几声低嚎此起彼伏地响起，一个重物撞向钢门，发出巨大的声响，在走廊里荡出恐怖的回音。

　　手电筒半点不动，蒋应则仔细听着动静，吼声连着拍打声响成一片，粗略估计有个七八个的模样，看来灾难发生后，除却这里的员工，还有其他人进来躲难，只不过躲进武器库后，有人被丧尸咬伤，发生了变异，里面的人没有防备，处处是武器又不得不缩手缩脚，终是全部丧变。

　　蒋应则后退两步。门是防爆门，一般的子弹肯定是射不开，于是他看向了虹膜识别器。大厅里倒着的那两人脸被啃成那个样，虹膜就算有权限，现下怕是也不定能通过了。

　　退役后他有几年没干过这事了，不知道型号不同原理是否一样。蒋应则嘴里叼着手电筒撬开识别器，两手伸进去捣鼓了一会，识别器代表运行的那个红点“滴”的一声灭了。

　　蒋应则飞快地往后倒退几米，自动门缓缓打开，丧尸嘶吼着争先恐后地扑出来，僵硬的胳膊直直伸着，热情地恨不得马上就拥他入怀。

　　蒋应则嘴里仍含着手电筒，瞄准眉心，一枪一个“嗬嗬”怪。丧尸被射中时总要哀嚎一声，在走廊内回响，仿佛在交待什么遗言。
　　但蒋应则背后寒毛一下全立起来了，虽然回声极大地干扰了声源判断，但他还是能听出来，有些哀嚎声是从背后传来的！

　　他抽空往后一看，几只丧尸正从走廊拐角处冲来！

　　哪钻出来的啊？他之前明明检查过附近没丧尸了啊！

　　腹背受敌，蒋应则抓紧时间先崩了身前几个，在身后丧尸扑过来之际，蹬墙借力旋身，一个鞭腿扫向后方丧尸的头颅，丧尸被甩飞出去，脖骨发出清脆的裂响，将后面的几个统统压倒。

　　武器库方向仅剩的两个丧尸却抓住时机扑上来，蒋应则反应不及，只来得及崩掉一个，另一个眼瞅着就要啃上他的脸，他左小臂往上一挡，将结实的防护衣料塞进丧尸嘴中，右手握枪紧跟上射爆丧尸头颅。

　　解决完一边，另一边就好对付多了。蒋应则击毙剩下的几个，检查一遍门外确实没有再过来的丧尸后，把大厅和走廊之间的门拴上，这才放心地折身返回武器库。

　　内里倒了两个人，被咬得稀烂，连丧变的机会都没有。

　　他扫视了一圈武器库，其实这个时候是每月分发治安配备的时候，储备量不算特别充足，只有平常期的一半，但仅对于他一个人来说还是足够的。

　　蒋应则先挑出两箱子弹扛肩上转身出去。走廊上四处倒伏着失去生命特征的丧尸尸体，将地面铺得严严实实。

　　他一路找着间隙迈脚，实在迈不动的就一脚踢开，也辟出了一条路。

　　当他将要走到尽头时，异变突起。
　　一只暗褐色的手臂突然把住了他的脚腕一拽，蒋应则一时重心不稳，重重摔在地上，装着一整箱子弹的箱子随即砸在他的左臂，一阵剧痛传入神经中枢，蒋应则一瞬间甚至感受不到左臂的存在。这还不算完，那始作俑者拽倒他后，立即又趁机张着腥臭的嘴一口咬住了他的左手。

　　蒋应则痛地低吼一声，飞快侧身抬起左臂，借助惯性将子弹箱砸向丧尸的脑袋，顺势从丧尸口中挣脱左手，右手开枪朝丧尸连补两枪。

　　走廊又静了下来。

　　蒋应则靠在墙上，因为疼痛倒吸冷气，他托起不断颤抖的左手凑到眼前。为保证行动方便，他一向戴着半指战术手套，而今终于显露出了弊端。第二指节往上，五指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还扎了半块牙齿碎片。

　　他嘶嘶地吸着凉气，拔出碎片，从背包中掏出一瓶水将碎肉和血液冲洗干净，近乎咬牙切齿，才得以将痛呼遏在齿间。

　　他紧紧盯着左手，感觉到左臂的痛楚渐渐消失，左手如之前受伤的几次一样，伤口附近飞快生出肉芽，然后形成瘢痕，最后连瘢痕也消失，皮肤愈合得宛如当初。

　　整个过程不足十分钟。

　　蒋应则将手翻来翻去，确定没有生成什么特殊“纹身”后，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他擦去额头冷汗，来来回回将尸体都踩了一遍，这才继续搬运武器。

　　他没有开原来那辆小车，而是从大厅内搜刮到钥匙，撬了大院内的小型运输车，来回十几趟将车除了主驾驶外都拿武器箱填得满满当当。
　　等他离开时，原本半满的武器库只剩下了几座不易上手的多人武器。

　　运输车相比小型私家车声音大了几个等级，蒋应则只能更谨慎地驱车，速度慢得近乎龟爬。如此一番折腾，等到看到超市的招牌时，距他离开已有四个多小时了。

　　仍将车横在超市门口，蒋应则下车的时候几乎是瞬间将子弹上膛。

　　门口多了整整十三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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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