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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从心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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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辞今日不复往日那般和颜悦色,眉眼间的那点温柔颜色丝毫不剩。因着甘州之事,机枢院连着数日通宵达旦核查事项,派去的人没问题,图也没问题,苏相一走甘州就出事,显然是有人从中作梗。苏歆管着户部,为补上甘州开凿河道拖欠的钱已是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商行露向来只管刑狱司,其他事务从不过问,况且身份特殊,去甘州,不合适。新野颍川那边今年招了新兵,需要赶制一批新的连弩和军械,已经来信催了三次,都被怀璟压下了,机枢馆今年的军费还未到,此事尚不是时机。薛辞自荐去甘州的折子被君上驳回了,为此二人闹得不欢而散。怀璟将手中账册放下,看着对面书案边的薛辞,悬镜司事务尚少,他……
薛辞若有所感,笔下不停,开口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悬镜司是渝国的耳目,失去耳目纵使本领通天也再难施展,你在朝中,我方能安心。”
怀璟不再开口,知晓薛辞去意已决。
“老师,萧司业来了”,因着甘州之事,吴虚子这段时间一直在竹轩这边处理离都后的事宜,不日将带机枢院的人前往甘州。
薛辞笔下一顿,静默片刻,“去请他过来。”怀璟知道二人有事商议,刚准备寻个理由离开,只听薛辞搁了笔,叫住吴虚子,“罢了,屋里闷,我出去走走”。
萧九韶原本是在竹轩外等吴虚子传话,不料等到的是罢工的薛辞,“出去逛逛”
薛辞的逛逛从繁城策马逛到了郊外,萧九韶知情识趣,薛辞不开口,他只管策马跟上,日头高挂,晒得人心烦意燥。萧九韶追上薛辞时,她正垂着头拴马,方才一路疾驰,鬓角微湿。薛辞今日上衣换了弓袖交领,鞋子换了短靴,穿戴与往日差别很大。
萧九韶将一叠巴掌大的青灰色册子递给薛辞,“名册”。
薛辞诧异的表情不过一瞬,指节捏着那本小册子左右翻转看了一眼,笑了,“古偃师的名册。”说罢也没翻开,就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将那本册子点着了,随手扔在了地上。
萧九韶看着火焰燃起又熄灭,将那令他辗转反侧的罪魁祸首连同他的郁结烧个干净,薛辞总能这样轻易地让他卸下心防,一次又一次,“商萦夙杀兄篡位,昭国上下对此颇有微词,虽无外敌威胁,但世家盘踞,朝中以沈,许两家为首党派纷争不断,沈家看似支持新帝,实际上因为沈熹之故新帝与沈家之间早有龌龊,若是要拖住商萦夙,让他无暇顾及甘州之事,可以从沈家入手。”
“其实你不必与我说这些,不过还是多谢。”萧九韶的处境薛辞可以体会,连同他知晓真相后的左右为难,“我无意让你为难。”
萧九韶笑着摇头,“我知道,甘州水患已是渝国的宿疾,可让你如此执着重改河道的原因应当不只如此,我大胆猜测,与那件传闻中的攻城器‘无匹’有关”,沉默片刻,继续道,“但求先生能坦诚相告”。
第一次这样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小公子啊,薛辞抬头对上萧九韶坚定的眼神,斟酌片刻,缓缓开口,“渝水原河道下有黑水矿”。仅这一句让萧九韶愣在原地,黑水,竟是黑水。
“十年前,启国灭希国,继续挥师北上,强兵压境,南边的驻军一路从新野退守到颍川,渝国国弱,兵力远不及启,后被迫以新野十三州和赔款才平息了战争。可启国军队退出颍川时,他们的铁骑在寰砂城外踏碎反抗者的脊梁,用尖刀刺穿他们的喉咙,将他们的血肉踩在马蹄下,那时渝国的使臣就站在城墙,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新野事变后,昭国主动求娶长公主,愿与渝国共同抵抗启国,却要渝国以菏泽和宜宾开通互市作为交换。美其名曰是同舟共济,可无异于趁火打劫,昭国强制将收购昆山玉的价格压低一半,卖给昭国的昆山玉远低于市价,渝国宜宾赋税因此加重,而另一边,那些享受着昆山玉的昭国贵族将渝水北的渝国人当做猎物射杀。”讲到后面,薛辞面色肃然,“十年前,渝国北至菏泽,南下新野,十年间,渝国被迫放弃了新野,被迫龟缩到渝水以南。启国强硬,昭国怀柔,在我看来却是一样的狼子野心。十年前昭国能要走菏泽,明日就会开口索要繁城,我知晓你不愿渝国主动打破平衡让无辜之人平白遭难,但你我都清楚,仰人鼻息朝夕可亡,渝国与昭启,早晚会有一战。将渝国的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萧九韶,我不甘心。”
最后那句不甘心几不可闻,萧九韶却听得清晰,因为那几个字隐隐作痛,原来是不甘心啊。
“你猜的不错,古偃师的攻城器图纸确实在我手中,但心存侥幸,寄希望于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不会令渝国的现状有任何改变,”薛辞望向远处,目光灼灼清亮无比,“我会以自己的方式护我眼前山河无恙,守我身后故土皆安,纵使希望渺茫,也会奋力一搏。不仅为渝国,更为我的私心。”
“长路迢迢,小公子,一起吗”薛辞向他伸出手,语气慎重,眼神温柔。
萧九韶移不开目光,心口被灼得滚烫,许久,微微垂眸,伸出手指在薛辞的指尖轻轻捏了一下,语调低缓又温柔,“好”。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老师还没回来?”吴虚子看了眼屋外,已是月半中天。
怀璟目光投在薛辞的书案上,上面放着写好的文案,面色平静,“老师已经走了”。
“走了?”年过花甲的吴虚子表示老年人不能理解不告而别。
一张不起眼的信笺夹在那堆文案里,怀璟将那页纸取出,上面仅有短短四个字“不日将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