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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曲水流觞 ...


  •   当夜,薛辞离开谢府后。

      萧九韶被细微的推窗声惊醒,对方翻窗落地的瞬间全身僵直,颈边利刃无声地提醒着她不可轻举乱动,“公子”。

      “姑洗?”萧九韶听出对方的声音,收剑入鞘,压低声音问到,“怎么是你?”

      姑洗在黑暗中抹了把冷汗,心有余悸,暗暗告诫自己日后万不可随便爬窗,“本来您吩咐太簇进城午时在青鹊街的茶摊上碰面,哪料太簇那个废物不知从哪弄的假路引,刚进城就被悬镜司盯上,现在还被那边追着跑,下落不明。只好我来了,进城,费了些功夫。”

      萧九韶挑眉,提醒道,“我隐约记得那是二月初的事,如今,是五月底了吧,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以为你们结伴回菏泽游湖看花了。”

      姑洗听着萧九韶难得的玩笑语气,冷汗簌簌,“公子,真的不是属下无能,着实是这繁城看似一派平静祥和,实则防守犹如铁桶,薛辞暗中联合悬镜司的怀璟和刑狱司的商行露,如今在繁城可谓只手遮天,太簇那边暴露后,不知薛辞从哪得了消息,派人连续捣毁了好几个昭国制路引文书的联系点。”

      萧九韶握拳轻咳,那夜随口将乐子期卖给薛辞的事只字不提,只打断了下属喋喋不休的抱怨,“让你们查的事怎么样了?”

      姑洗正色,不敢耽误,“寻着陆公子留下的线索,我们的人一路追到启国边境就失去消息,不过,在暗中探查时发现,之前追着陆公子的那拨人,一直潜藏在渝国。”

      “多久了?”

      “已是半年有余,不过”,姑洗语气一顿,斟酌用词。

      “什么?”闻言萧九韶抬头望向她。

      “我们十几日查到行踪,他们的目标,好像是薛辞,我思量着他们鹬蚌相争,我们刚好落得干净”。

      萧九韶神色凝重,摇头道,“晚了,名册我还未交予薛辞。”

      姑洗怔愣半晌,试探着问道,“没,没给?”

      萧九韶淡淡扫她一眼,“不必多问,如今我们已在局中,不可置身事外了”。

      “可”,姑洗不甘愿的质问被萧九韶一个眼神制止,闭了口沉默不语。

      许久,黑暗中的萧九韶语气缓和,“姑洗,如今的繁城,还是你记忆里的模样吗?”

      姑洗闭眼又睁开,认真回答道,“记不清了,当年我离开时不过六岁,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个永远练不完的课业和大到走不出的院子,况且,自新野事变后,渝国,就抛弃我们了。”姑洗的声音在黑暗中哽住,而后又继续道,“公子,我长在菏泽,那里才是我熟悉的地方”。

      “我离开时十岁,回首只觉不过一瞬,却物是人非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萧九韶轻声低喃,“只是得遇故人,忧喜掺半,喜在半生辗转又得相见,忧在一念之差终隔两端”。

      最后这句话说得极轻,姑洗没有听到,只是隐约觉察出萧九韶与繁城间若有若无的羁绊。

      渝历泰昌四十八年

      皇子伴读?来传旨的人是这样说的,虽然萧家是大族,但繁城内世族盘踞,这种浩荡天恩无论如何是轮不到一个边陲小镇的“世族”的,萧家看破其中暗藏玄机,萧九韶虽然天资聪颖,但不过旁支庶出。念其年纪尚小,特许一名教习管事同行。

      车轮滚滚,年幼的萧九韶在马车上一路昏昏欲睡,车门被指节扣响,传来老仆刻板又一丝不苟的声音,“仪态。”小小的孩子装在锦衣玉带中,马上挺直腰板,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马车一停,“书院到了”,他听到外面的仆役说道,正襟危坐的小人肩头垮了下来,探出去准备推窗的手被敲在窗口的竹板声吓了回去,“容止”外面苍老的声音如是说道。

      按着书院的指引,萧九韶要以青羽覆面,进入流觞阁后不可出声,凡事皆由自己带来的教习管事代为回复。一行两人跟着书院教引的先生往内阁去,一路不见行人,亦无学生,安静得诡异,萧九韶在一路沉默中攥紧了衣袖,不安之下愈发谨慎守礼。

      他们在偏殿停下,仅萧九韶一人推门而入,里面是九个穿戴一模一样面覆青羽的孩童,仅是年龄差异,在身量上略有不同。书院院长的是谢倚阑,阁中主事则是梅念雪,十个孩童是从各世家旁支选出的佼佼者,如此见过,受谢先生与梅老训诫,便算是拜过师了。

      萧九韶就此在书院住下了,平日里活动的场所只有一个小院,遇到的人只有授课的先生和从萧家带来的老仆。他守着入院时的规矩,困于方寸之地,不闻窗外事,不得自由。第四年,还是原来的偏殿,同样穿戴的孩童,只是原来的十人减少成四人。

      屋中烛光一点,发已斑白的老人收拾好床榻,例行叮嘱,“公子,早些休息”,说罢就要退下。

      萧九韶放下手中书卷,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何先生您说,那些人去哪了呢?”

      老仆正色,“公子不该说这样的话。”

      四年相依为命,萧九韶早不像起初那样惧怕这个老人,他是萧家跟来的,虽然刻板但是忠心,是自己在这里唯一可以交流和信赖的人,虽然那些授课的先生也会教授自己课业,但是不一样的,他不被允许在外人面前摘下面具,开口说话,就连写字,也必须练习至少两种字体。他们从走进书院的那刻起,学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隐藏自己。

      萧九韶固执地想要个答案,直视老仆的目光分毫不让。

      “他们被淘汰了”,老仆嘴唇阖动,说出一句让萧九韶不是很懂的话。

      “淘汰?”萧九韶想到什么,继续追问,“是不是落选的人就可以回家了?”

      老仆看着眼前不过八岁的孩子,他该如何
      向他解释,淘汰的结果不是回家,他们从踏进繁城的那一刻就不能反悔,要么孤注一掷踩着竞争者爬到顶端,要么就用血肉做胜利者脚下的踏板。“公子是国君选定的人,将来是要在万人之上的,怎可在此时心生退意,往日谢先生讲君子立世,玉汝于成,止于至善,公子不是很赞成吗?”

      萧九韶自知失言,敛袖拜下,“学生受教”。

      老仆回拜,为他掩窗,“天色已晚,公子早些休息,老奴会守着公子”。

      萧九韶的困惑很快就得到了答复。他换了住所,不再有仆从,平日里周围有许多学子同窗,没有那方寸之地的庇佑,仿若刹那投入大海的孤舟一粟。如果说从前是打磨,现在就是藏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不能庸庸碌碌任人宰割,也不能做那怀璧之人去当箭靶。两年,他要在这群人中找到同盟,淘汰对手。

      所幸,一枝独秀的另有其人,是从“卒”一路披荆斩棘破格升为“士”的少年,寻衅的人不少,被无名少年一人一剑收拾得安安分分,暗中作妖的也有,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一群小妖精被收拾得妥妥帖帖。总而言之,一个奴隶少年,阶位最高不过“士”,“相”以下的拳头没人家硬,手段没人家多,“相”以上的则对他不屑一顾,招摇惹眼,身份低微,入不得上等阶位的眼。

      第一个向他示好的是一个自称是薛辞的少年,在流觞阁里,身份越隐秘越安全,愿意以名字结交足以证明诚意。萧九韶多方打探,最终发现薛辞就是那位一枝独秀的风云人物,花是好花,就是摘这一朵奇葩难免会让自己陷入风波。萧九韶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并不与薛辞见面,仅是书信往来,并在书信中委婉表达了自己的处境艰难不便相见等等。薛辞也不客套,直接言明自己选他只是碍于规则,若是对方需要,自己也可略尽微薄之力,但是两人最好互不干涉云云。萧九韶郁卒。

      接着向他示好的是一对兄妹,流觞阁少有亲眷一同入选的,后来萧九韶才知道那时的少年是因为父母早逝,生计困难,迫于无奈才进了流觞阁,妹妹年幼,他又无法放任不管,只能一同带入阁中。而此前他已经向很多人递过投名状,均被拒绝,萧九韶是他最后的机会。

      虽然萧九韶不露锋芒,但前后也有人陆陆续续投递名帖。只是天赋与技能参差不齐,可用之人寥寥无几。流觞阁第一次考核时,与他结盟的人被刷掉近一多半。流觞阁里,每个人都逼着自己以加倍的速度成长,下位者要努力通过定期考核,当一枚合格的棋子,在上位者中找到自己的伯乐。上位者居于幕后执子博弈,手中是棋局更是自己的生死命脉,今日的盟友明日就可能另投他人帐下,一旦被吞掉所有的“棋子”,暴露自己的身份,就会被淘汰出局。

      接受那对兄妹是于心不忍,来者不拒是混淆视听,让对手摸不清他的底细,薛辞是利刃,虽然好用,但只能挡明枪,兵不血刃的权谋之争,如果真的要走到最后,萧九韶需要一个能拨弄棋盘的谋臣。他,想要一个人,够聪明,能审时度势,够冷静,能趋利避害,够狡黠,能出其不意。

      翻看考核结果的手一顿,目光停在一行简短的描述上,“贰拾捌”,历律:甲上,谋论:甲上,行策:甲上,诗书词画:甲下,机枢:乙下,医药:丙下,骑射:乙中,身法:丙下,实战:丙下,冷静机敏,行事果决,然狠厉有余,失于温厚。谋略决策皆上品,身法武学下层,这样的人,掌权则翻云覆雨,失势便孤掌难鸣,太适合居于人下,当一个谋臣。花中之相,执笔的人不禁想到,在评级后写下一个“相”字,又在后面以小楷写下“将离”二字。信帖被投入意愿箱,明日会有学院的管事分发给被选中的人,棋子已经就位,接下来,就是的博弈者的对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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