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瓮》阡耘

9、第9章

　　海颜一听观雪亭那儿人手不够，便着急忙慌地拉着清荷，跌跌撞撞就往后山下跑。

　　山路很滑，纵然法恩寺的僧人们，为了今天的施粥早早地就把前后山路都打扫了一遍，可这漫天飞雪却将清扫过的山路再度覆盖了起来。

　　好在，当两人跑到半山腰那儿时，风雪渐渐地停息了。快到山脚下时，暖暖的阳光自苍穹之上，将万丈光芒洒落人间。

　　海颜远远地就看到山脚下的观雪亭那儿，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队伍很长，都快要延伸到西城门了。而观雪亭中，就只有两个人在来回忙碌着，倒是在观雪亭的周边，有好几个侍卫在来回巡视，以确保安全。

　　海颜站定了脚步，喘了口气歇了会儿，并忍不住地惊呼一声：“我爹真厉害啊！后山既然是咱们海家在施粥，他竟然能招呼几个大内侍卫来看守！”

　　“那是自然！”清荷得意地说：“咱们老爷，在京师城那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善人！不论财力，还是能力，那都是最顶尖儿，最最厉害的。要我说啊，就连那当今圣上……”

　　“不对！”海颜揉了揉眼睛：“亭子里的那个人，好像是司马经年！”

　　海颜没看错，此时，在观雪亭里来回忙碌的，正是司马经年，和他的贴身护卫。

　　司马经年正忙得热火朝天，他负责盛粥，发放包子和夹取小菜。而他的贴身护卫，正在旁边一笔笔地登记着拿了食物的百姓名单。

　　眼前这一幕让海颜大为吃惊，但司马经年在看到她的到来时，却并没有露出半分惊讶，而是简单地说了句：“快来帮忙！”

　　更让海颜感叹的是，司马经年的贴身护卫手中落笔所成的字，竟然是颜字！

　　天啊！

　　原来晋王殿下身边的护卫都是能文能武的啊！

　　不过，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她再感慨下去，不服输的她直接将手炉放在一旁的石凳上，对清荷说：“跟殿下一样，我来发放食物，你来登记！”

　　清荷瞪着圆圆的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指了指自己，心塞地发不出半个字音。

　　排队领食物的队伍瞬间分成了两组，让司马经年有些刮目相看的是，他本以为这个海家二小姐，是个娇娇滴滴的富家千金，也许字儿写得不错，文章熟读了几卷，但对于这种手忙脚乱的活计应该是做成了一团乱麻。

　　谁曾想，海颜的动作不仅快速麻利，思路清晰，而且还能乘着发放食物的空档，笑眯眯地跟领食物的百姓们家常几句。

　　只是反观清荷的字迹……啧啧，有点儿不忍直视。

　　海颜和司马经年谁也不想服输，手中的动作纷纷加快了几分。

　　期间，海家几个伙计又从寺庙里端来了几个大铜锅，里面都是盛放满满的，热气腾腾的食物。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大伙儿忙得热火朝天。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一会儿，大铜锅里的食物就下去了大半。司马经年在忙碌中，回头看了一眼被白雪覆盖的空门山，山上的积雪被温暖的阳光照耀得好似洒了遍地的金子，那“雪金子”的光将身边海颜的周身笼罩了起来，竟是如此耀眼。

　　司马经年看着海颜的侧脸微怔了一会儿，方才对她说：“食物不够了，我去寺里拿。”

　　接着，他又对那几个巡逻的侍卫们多叮嘱了一句：“你们留在这儿，保护海颜姑娘的安全。”

　　说罢，他不待海颜反应什么，回答什么，便带着他的贴身护卫离开了。

　　清荷一边崩溃地登记着，一边努力地回想着快要遗忘的字到底该怎么写，一边哭丧着脸对海颜说：“小姐啊，晋王殿下会不会就这么开溜了啊？如果他开溜了，要不……咱们俩换换？你记册子，我来盛粥？”

　　海颜忙得满头是汗，此时的胳膊也有些酸痛，清荷的这句猜测一下子让她怔愣了一瞬，旋即，她想起了司马经年在不惑阁里写下的那篇《灾民论》。

　　于是，她手中的动作不停，将满满一勺粥盛在面前那个百姓的碗里，说：“不会，他应该是个讲信用的人。”

　　谁知，排队的百姓们听见了她俩的对话，顿时七嘴八舌地聊开了——

　　“哇，原来刚才那个给我们发放食物的，就是晋王殿下啊！！！”

　　“他很少露面的！都没什么人见过他的长相。”

　　“前几年，他的封王大殿也没有露面，当时好多人都失望来着……”

　　“因为他是皇后娘娘的儿子，所以咯，就要特别保护。而且我听说啊，皇上本来有好几个孩子的，死得只剩下他和燕王殿下了。”

　　“哇，其他几个是怎么死的？”

　　“有的得了天花，有的是感染了伤寒，最离谱的，是有一个娘娘，竟然生出了一个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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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颜一听，传言竟然向着奇怪的方向奔去了，话题再这么发酵下去，这几个百姓乱嚼舌根是会倒大霉的。

　　更何况，这会子那些个侍卫们还在旁边来回巡逻，他们锐利的眼光在听见这几个百姓说了这些时，顿时如剑锋一般地扫射了过来。

　　她正准备示意大伙儿别再说了，突然，队伍后方骚动了起来！

　　她抬头向乱处望去，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瑟缩着脑袋，好似在躲藏着什么，用力地往队伍里钻。他披散着乱发，浑身上下都是伤，鞭痕，刀印……但凡能看到的地方，全都是新伤盖旧伤。他的双手被铁链所桎梏，双脚虽是没有任何捆绑，但在这积雪寒冬，他竟然是一双赤足着地！

　　海颜本以为，这也许是一个乞丐疯子想要寻求一些食物，谁知，念头刚这么划过，却见一群手持棍棒的壮年们，好似一群疯了的恶狼，叫嚣着向那赤足男子奔来！

　　百姓们本是想看热闹的，可不知什么人，在队伍中突然大喊了一声：“是万兽帮的人！！！”

　　顿时，排队的百姓们炸开了。

　　他们再也顾不得继续排队等食物了，每个人的口中都恐惧地乱叫着，四散逃去。

　　尚有几个还惦念着食物的，通通聚集到观雪亭里来，躲在一时有些慌乱无措的海颜身后。

　　先前那几个来回巡逻的大内侍卫们，一听说是万兽帮的人，竟然也都吓得躲进了观雪亭。这些侍卫们，虽然手持刀剑，竟然个个都惧怕那些手持棍棒的万兽帮帮众。

　　但晋王殿下发话在先，他们必须留在原地确保海颜的安全。于是，只能纷纷拿出未出鞘的刀剑，惊恐万状地将海颜围了起来。

　　反观海家锦玉楼里来帮忙的那几个伙计，他们手无任何刀具，但在看到眼前施着如此罪行时，一个个都嫉恶如仇，眼中瞪出愤怒的光。他们在第一时间将海颜团团围住，以确保海家二小姐的绝对安全。

　　惊慌失措的海颜，在这混乱中理出一丝丝头绪，她见这帮侍卫们竟然也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便深知若是这会儿真出了什么事儿，这些侍卫也许是根本不会管的。

　　于是，她赶紧对清荷说：“你快去通知我爹！”

　　“那小姐您呢？”清荷吓得快哭了：“这儿太危险了，我之前听街坊说……”

　　不用听街坊说了。

　　海颜现在看到了！

　　她看到这帮手持棍棒的帮众们，以极快的速度奔向那个赤足男子，将乱棒朝那男子的周身疯狂砸去。这赤足男子遍身是伤，一个踉跄躲闪不及，跌倒在地。不大一会儿，他身下的白雪便被染上了斑斑血迹。

　　在这法恩寺的山脚下，殴打还在继续，海颜大为不解地看向一旁的侍卫们，斥声道：“天子脚下，佛门圣地，皇后娘娘她们现在还在山顶上施粥呢！罪行就在你们眼前，你们怎么不去帮的？”

　　为首的一名侍卫手持尚未出鞘的剑柄，他不进反退，口中打着颤儿说：“呵，姑娘，我们是奉旨来保护殿下的，不是来多管闲事的！”

　　“若不是刚才殿下发话，让我们留在这儿保护你，我们几个早跑了！”另一个侍卫战战兢兢地说。

　　海颜心底的惊慌失措全然消退了，转而一股子怒火蹭蹭蹭地往心尖儿上涌，她愤怒地咬紧牙槽，转身对自己身后吓得猫着腰的清荷，说：“你先去寺里通知我爹，我留在这儿！”

　　“可是……”

　　不待清荷再挣扎什么，海颜将她朝山路推了出去。

　　接着，她冷眼看向那几个围着她的侍卫们，说：“既然你们现在奉命保护我的安全，那等会儿，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不会坐视不管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齐声问：“姑娘，你要干嘛？”

　　倒是旁边的锦玉楼伙计们撸起了袖子，个个露出精壮的小臂，跟着海颜，走出了观雪亭。

　　海颜捏着恐慌的身心，走向那些还在疯狂殴打的万兽帮帮众们，她见一个帮众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正要扎进那赤足男子的腿上，她吓得大喝一声：“住手！”

　　那人停下了捅刀的手，更有几个人停下了手中的棍棒，他们本是想恶语相向，辱骂几分，谁知一回头，却看见一个明眸皓齿，清丽可人的姑娘走到了近处。

　　他们即将脱口而出的辱骂，顿时转成了几分淫.笑，剩下几个抡棍棒打人的帮众们也都停下了手中的作恶。

　　他们正准备调戏海颜几分，却见海颜毫无半分胆怯之心，她厉声道：“法恩寺是佛门圣地，你们竟然在山脚下施暴！你们就不怕神佛在天上看着么？”

　　这帮人一愣，旋即大笑了起来。之前那个持刀者，更是个胆儿大的，他吊儿郎当地走上前来，尖刀在手掌心“啪啪”地拍着：“小姑娘，我劝你别找死，否则，嘿嘿……”

　　“这里是佛门圣地，我们在这里给百姓施粥，你说，来找死的是谁？！”海颜紧紧地捏着手心，努力稳住自己恐慌的身心，大声斥责道。

　　九天之上的寒风，凛冽地搜刮走世间万物的暖意，也刮走了海颜话语中的恐慌。

　　却将仗势欺人的火焰在万兽帮帮众们的身心里，顿时蹿了起来。

　　为首那个持刀者口中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转而一抡拳头冲着海颜砸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海颜瞬间后退，海家伙计们轰然上前，他们赤手空拳地跟这帮人对打了起来。

　　万兽帮帮众们仗着自己手中有棍棒，有尖刀，浑然不怕地迎了上去。

　　谁知，锦玉楼的这几个伙计们，看似都是寻常憨厚小伙儿，实则个个身怀绝技，那些人的棍棒根本近不了这帮伙计们的身。

　　只是，让海颜不齿的是，身后那几个侍卫们，竟然吓破了胆儿，跟剩下几个百姓们瑟缩在观雪亭里根本不出来。

　　海颜无奈，她绕过斗殴的人，径自走向那个可怜的赤足男子。男子显然身受重伤，这会儿也被打得蜷缩在雪地里。他挣扎着，煎熬着，如受伤的败犬一般，奄奄一息。

　　海颜刚蹲下身，正准备想要关切几句，谁知，这男子拼劲全力，抬起头来，他睁开虚弱的双眼，那眼中的绝望和脆弱，好似濒临绝境的小兽，发出绝望的呻.吟。

　　海颜的心蓦地一紧，她瞠目结舌地怔愣在原地。

　　他……他竟是沈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