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瓮》阡耘

15、第15章

　　万兽山位于京师城城北近郊，那里峰峦叠嶂，地势险要。十八峰高高的峰峦遍布入云的桦树和冷杉，山中鸟类繁多，凶兽成群，因而被称之为万兽山。

　　万兽山里有一个匪帮，他们自称“万兽帮”。当然，这“万兽”，自然是与“万寿”同音，取的就是让皇帝老儿闹心的帮名。

　　他们经常下了山打家劫舍，抢夺财物，让百姓们苦不堪言。当然，他们不仅抢夺百姓的财物，更多的，是抢夺官府的所获。这几年世道不好，外敌入侵，国库空虚，又接连遇上天灾，这帮山匪就故意哄抬市价，建立山中黑市。

　　就算皇上有心想要端了这帮山匪的老巢，却又因为分身乏术，外敌事务繁多，而无暇顾及这里。因而使得这帮山匪越发无法无天了起来。

　　世人都知，这万兽山最恐怖，最险要的，不是那层峦叠嶂的山峰，更不是那嗜血难驯的凶兽，而是匪帮里那一伙子人。

　　传言说，万兽帮的人，每天都要生食野兽的血肉，以此保持身体里的精力，和性子里的血性与兽性。

　　传言又说，万兽帮的人，遍布万兽山十八峰里的十大山峰，而剩下的八大山峰里聚集着成千上万的凶兽。他们在这八大山峰里养了死奴，专供那些有钱人来消遣用。

　　只要交上数目可观的金银，并在笼子里随意选择一名死奴，且指定任意一只凶兽。在剩下的几个时辰内，要么，死奴带着凶兽前来。

　　要么，就是寻尸犬拖着死奴的尸体前来。

　　传言还说，万兽帮帮主敖鹰是个大孝子，他的老母亲心脏不舒服，他手中的那帮子山匪们听说个偏方，说是，只要吃年轻待嫁姑娘的心脏便可恢复健康。

　　于是，这帮子山匪们想了法子劫了个年轻曼妙的姑娘，就这么咔嚓了。

　　红彤彤，鲜活的心脏被做成了美味的高汤。果然，他的老母亲吃了之后，立即精神大振，没有腰膝酸软，更没有频繁起夜，脸上的老人斑和深邃的褶皱都消失了好些。这老太太一口气爬了好几个山峰都不带个喘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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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言说的，多了去了。

　　而传言中的那个大孝子，万兽帮帮主敖鹰，此时，被周围一大堆恼火的烦心事儿熬成了猫头鹰。

　　其中最让他怒发冲冠，不断口喷秽言的，就是面前那个被吊起来鞭打的少年——

　　三千。

　　此时，三千被捆绑在一棵高耸入云的冷杉树干上。他的双脚依旧被捆绑着铁链，身上是一圈一圈的绳索缠绕。本就是遍体鳞伤的他，此刻又新增诸多鞭伤，触目惊心的血痕在那雪花飘洒之中，显得异常妖艳。

　　三千在万兽山里当死奴已有八年了。

　　最近他犯了点事儿，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他早就听匪帮里的其他人唠嗑时说过，生命中如若遇到极其困难，却无力解决之事，就去找京师城里的海佛爷。海佛爷财力雄厚，为人和善。只要是他认为可帮之事，他一定会伸出援手。

　　当然，海佛爷是个商人。

　　商人只讲究买卖。

　　请求相帮之事，自然是海佛爷卖了个人情。

　　人情，终究是要还的。

　　至于什么时候还，那要看海佛爷是不是要用得上此人。

　　三千不怕人情债。

　　他甚至觉得，只要让他脱离万兽帮，脱离死奴的身份，哪怕给海佛爷当牛做马一辈子，他都心甘情愿。

　　更何况，他清晰地记得，七岁之前，他还在法恩寺里做小沙弥的时候，与海家二小姐相处甚欢。那是自己卑微的，被践踏为烂泥的人生中，唯一有那么一丝明媚光亮的岁月。

　　所以，三千一直在想着法儿地找机会逃出万兽山，去找海佛爷。

　　当他听说海佛爷帮皇家，在法恩寺里承办腊八节施粥一事，他想了法儿地逃向空门山。

　　只可惜……

　　此时，三千已经身心俱疲地耷拉着脑袋，甚至不愿去回一句敖鹰在耳边的破口大骂。

　　他衣衫褴褛，他赤足寒冷，他饥饿难耐。

　　他越是这么一副随意践踏的死样子，敖鹰就越是气急败坏。

　　敖鹰破口大骂，道：“雪狼王是我们万兽山里的神兽！不论逢年过节，还是庆贺喜事，咱们万兽帮都要对雪狼王顶礼膜拜，你他妈的别告诉我你根本不知道！”

　　说罢，他手起鞭落，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在三千的锁骨间炸开。

　　三千耷拉着脑袋，沾了雪和血的乱发散在胸前，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他根本不想回答愤怒的敖鹰，却依旧耷拉着脑袋，仿若一个没有反应，没有痛觉，对人生没有希望的死人。

　　敖鹰继续骂道：“你在我们匪帮里当死奴八年，每一场入山狩猎，都要对雪狼王的神像下跪膜拜，可你这金口没有一次是出了声儿的，你当我不知道？！”

　　三千的鼻腔里嘲讽地“哼”了一声，但由于他饿得虚脱，这细微的嘲讽声，却被此时树梢上漏下的碎雪给掩盖了。

　　可三千口中又滚落出另外两个字，却清晰可辨地说了出来：“……还我。”

　　敖鹰只当自己没听见，他气得双手叉腰，夺过一旁小喽啰端来的酒壶就咕噜噜地饮了个大半。

　　烫酒暖心寒。

　　这会子，敖鹰只觉得酒酣气顺，于是，又扬起了一鞭子，用力地挥下，并骂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就跟你那个皇帝爹一个样，一肚子坏水！以前人家猎客指名让你猎一头雄鹿，你给人家打来一头虎。其他猎客让你猎一只白狐，你给人家捉来一窝小狼，你他妈的是存心使坏是不是？”

　　又一鞭子奋力挥下，敖鹰恨声道：“我告诉你，看在空门山上那个老秃驴的份儿上，我以前可以对你犯浑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一回，你把万兽山十八峰里唯一的雪狼王给打死了，我今天不活活抽死你，老子他妈的从此以你马首是瞻，认你为大哥！”

　　接下来，无数道鞭子如簌簌密雪，抽向三千的周身。

　　“还我！”三千的声音在鞭子抽打中，微微地扬了起来。接着，他努力地扬起因失血过度而显得异常惨白的脸，愤怒地厉声道：“把我的念珠还给我！”

　　敖鹰眼珠子一翻，口中不屑地“嗤”了声，旋即，便从袖袋里摸出一串108颗念珠。他怡然自得地在三千面前将其抖开，并在三千眼前来来回回地摇晃着，嘴里还嬉皮笑脸地说：“想要啊？”

　　三千心中的怒火仿若烈烈岩浆，恨不能喷出火来，将敖鹰烧了个里外焦透。他恨恨地瞪着这个万兽帮帮主，怒声道：“你若不想还我，今儿就打死我！你若是打不死我，从今往后，别说什么雪狼王，整座万兽山十八峰，我都给你一把大火烧了！”

　　敖鹰才不怕三千的威胁，他无所谓地笑了笑，道：“这念珠一看就价值不菲，根本不是西边儿那个老秃驴能用得起的。你说，这是不是你那个皇帝爹留给你的？”

　　“报！”一名小喽啰从远处疾步奔来。

　　敖鹰将手中的鞭子丢给一旁的帮众，吩咐了一句：“你，接着抽！用力抽！”

　　“是！”

　　待那远处跑来的小喽啰及近了，敖鹰方才问：“怎么了？”

　　“有三个男的想来投靠帮主！”小喽啰一拱拳，大声道。

　　“他们犯了什么事儿？”敖鹰一边将念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一边拿过旁边的酒壶，将剩下的烈酒一口喝光。

　　“一个俏书生模样的人是偷了钱庄的储备粮半袋，另外两个壮汉是杀了一家老小四人。”小喽啰如实答道。

　　“那两个汉子留下，让他们看守末峰。”敖鹰活动了一下脖子，又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念珠。

　　“呃，那个俏书生呢？”小喽啰眨巴了一下迷茫的眼睛，又问。

　　敖鹰睥睨了他一眼，旋即骂道：“一个小偷就想来投奔咱们万兽帮？我们万兽帮是收容乞丐的地方？！什么人都要？！让他滚！”

　　“是是是！”小喽啰吓得屁滚尿流地就要跑。

　　“慢着！”敖鹰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刚才那个使者平安回去了吗？”

　　小喽啰连连点头，道：“平安回去了，照帮主您的吩咐，咱们送他到城门边儿上，看他安全进了城门，才离开的。”

　　敖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小喽啰便离开了。

　　敖鹰冷眼看向一旁又被抽打得气若游丝的三千，他嘲讽道：“你那个皇帝爹，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竟然派了个使者来寻你？呵，看来，你流落在外十来年，他终于想起了父爱，准备找你回去了！”

　　说罢，他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手腕，口中好笑地说：“既然你那个皇帝爹都派人来寻你了，你说，这念珠，我到底是还你呢？还是……”

　　提及皇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三千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微微地抬起头来，从散发缝隙间窥了一眼敖鹰，过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喉结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自己的身世在很小的时候，净尘法师就对他说过。净尘法师觉得，这事儿事关重大，不可对三千有半分欺瞒，因而在三千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母妃早已离世。

　　而他的父皇，根本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他这么一个人。

　　此时的三千的心底微微一漾，觉得好生奇怪。

　　既然如此，宫里那个所谓的父皇，现在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存在的？

　　既然他派了使者来找寻，那是不是代表……

　　三千那颗本是沉入万丈深渊的心，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有些酸涩地想，这是不是代表，从此以后，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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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敖鹰像是发了慈悲心一般，对三千说：“算你福大命大，你那个皇帝老爹来找你，我呢，今天暂时就不抽死你。他那个使者在我这里碰了壁，回去之后，你那皇帝老爹肯定还会再继续派人来找你。到时候，呵呵，就是我跟那个皇帝老儿平起平坐谈条件的时候，到那时……哈哈哈……”

　　笑罢，敖鹰将手腕上那串念珠取下，胡乱地往三千的脖子上丢去：“好生戴着吧，你可是我的筹码！”

　　108颗念珠不偏不倚地套在了三千的脖子上，三千那颗挣扎的心，一下子松软了下来。

　　敖鹰心中的美梦似乎依稀有了轮廓，他得意地大笑了几声，方才喊来几个喽啰：“把这低贱的牲口给我押回去！”

　　旋即，便有几个小喽啰上前，解开三千身上的绳索。

　　其中一人问：“帮主，还把他带回猪圈里吗？”

　　“废话！他除了那儿还能去哪？”

　　“可是，万一那个狗皇帝看见他一直都睡猪圈……”

　　“那不是正好？！”敖鹰白眼一翻，朝三千所在的方向“呸”了一口，骂道：“他平时睡的那一栏猪圈还给他睡出尊贵来了！他栏里的那头猪，今儿称了多少斤？”

　　“快要五百斤！是最近这几年山里最重的一头！”小喽啰激动地答道。

　　敖鹰点了点头，满意道：“明儿宰了，送给海佛爷去！”

　　此时，瘫软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三千，听见这么一句，顿时大脑一懵，只觉得在烂泥里蹂.躏多年的身心，顿时撕裂了大半边。

　　在被小喽啰们拖走前，他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试探性地道了一声：“给海佛爷送东西，你也配？！”

　　谁知，敖鹰笑嘻嘻地在他面前蹲下身，并用手中的鞭柄“啪啪”地拍了拍三千的脸，说：“我告诉你个秘密，海佛爷，他是我的结拜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