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柠》紫夜晓晓

2、伤逝

　　“妈妈！”晚风吹动树影，银白的月光倾泻而下，小小的房间被温柔的月光笼罩，睡梦中的林柠无意识地喊了一声。随后，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大大的黑色眼眸里盛满了无助与悲痛，一缕黑发被汗水浸湿，紧贴着莹白的肌肤上，看上去仿佛精致脆弱的琉璃娃娃。
　　悲伤的感觉如山海呼啸，刚刚的梦境里，她看到爸爸妈妈面容安详地睡在床上，呼吸均匀绵长，房间里的摆设还是那样熟悉，隔壁房间里，两个小小的身体相互依偎着睡在一张小床上，小男孩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那张圆嘟嘟的脸颊上，还露出了一抹甜蜜的笑意，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就像以往无数个宁静的夜晚一样，一家人进入了深沉的梦乡。可她知道，不一会儿，无情的火焰便会吞噬掉这所有的一切。

　　几乎是意念转换的瞬间，房间里燃起了熊熊火焰，目光所及，到处一片刺目的红色，浓烟滚滚，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置身其中，她的心脏仿佛被紧紧攥住，即使在睡梦中，那种疼痛感也分外强烈。火光漫天，她看见姐弟俩的脸色苍白而透明，就像濒临死亡的鱼儿，在愈发稀薄的空气里大口喘息着，妈妈躲在角落里，用柔弱的双肩紧紧搂住他们。

　　片刻慌乱之后，一道瘦弱的身影疯了似的撞向紧闭的大门，房门纹丝不动，眼前的情景就好像蚍蜉撼大树，而爸爸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识。林柠偏过头，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浓烟密布，妈妈渐渐失去了意识，瘦削的身体缓缓滑落到地板上，她急忙伸出双臂，想要抱住妈妈，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却看见爸妈的身影如泡沫般消失在烈焰中......

　　“呼！”伸手擦掉眼角处残留的泪珠，女孩试着进行深呼吸来缓解此刻内心深处的痛楚。离上一次做这个梦大概有一年了吧！以前隔三差五便会梦见火灾发生时的情景，虽然意外发生时她才5岁，可那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一直潜伏在她的记忆深处。回想起来，一切恍如昨日。

　　林柠自幼便和弟弟林枫一起在幼儿园读书，他们俩是龙凤胎，妈妈说因为她早几分钟出来，所以尽管弟弟比她高半个头，还是得跟在她的身后叫姐姐，小屁孩异常黏人，像一条怎么也甩不掉的小尾巴。小嘴巴也讨人喜欢得紧，“姐姐、姐姐”唤个不停。可那一夜过后，她再也没能看见那个有着圆嘟嘟的可爱面孔，双眸像星星一样黑亮美丽的小家伙。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她看见爸爸妈妈用床单裹住自己和弟弟，拼尽全力将他们俩从三楼的窗户口放了下去，深蓝夜幕下那个冒着火光和浓烟的窗口，以及那疯狂吞噬一切的红色火焰，是她关于童年的最后一缕记忆。

　　醒来后，睁开双眼见到的只有洁白陌生的病房，还有守候在病床旁边，满头银丝、双眼通红的奶奶。那晚之后，爸爸妈妈葬身火海，弟弟也不知所踪。以往开心快乐的一家人，只剩她独自一人。

　　林柠父母所在的小区是九十年代末修建的职工宿舍，警方赶到现场勘查了一番，得出了因为线路老化而引发火灾的结论。可林柠知道，这一切，绝对不是意外。否则，门锁怎么会突然失灵，可爱的弟弟又怎会在那一夜之后消失不见。而且据邻居张婶回忆，之前一段时间，小区里曾经有陌生人向她打听林家的情况。

　　可是警察查案讲究真凭实据，虽然有些可疑之处，但是却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林家被人为纵火，最后警方还是以意外事故来结案，他们也很同情林家的遭遇，所以特地向老人保证，会尽全力寻找小林枫的下落，也会帮助解决林柠的后续生活问题。

　　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星期后，年幼的林柠被奶奶接回了家，老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可尽管这样，她还是出现了严重的睡眠障碍，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害怕所有和红色相关的东西。并且突然丧失了语言能力，整整半年时间，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奶奶心急如焚，在医生的建议下带着林柠去到了心理诊所。女医生神情严肃地告诉老人，这是典型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由于经受巨大刺激，患者的思维、记忆或梦中反复、不自主地闯入与创伤有关的情景和内容。已经严重影响到正常的生活，必须依靠药物和精神治疗来帮她恢复。

　　年迈的老人听到医生的话语，浑浊的双眼在那一刹那迸发出希望的光彩，她不顾叔叔的强烈反对，取出了辛辛苦苦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准备养老的几万块钱。买回了昂贵的药物，除了一日三次服用药物，她还带着林柠一周三次往返于家和心理诊所之间。

　　药物和心理双重疗法，很快便产生了作用。和父母有关的一些事情被逐渐淡忘，她渐渐能够整晚入睡，也能够向正常孩子一样与他人交流、上学，连带着噩梦出现的频率也减少了许多。可就在刚刚，她才猛然意识到，不管再怎么逃避，心痛的感觉依然那么强烈，内心深处的伤痛就像是一直蛰伏着的野兽，将看似平静的生活吞噬殆尽。

　　“咳咳！”隔壁房间里，隐约传来了老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林柠蹙起眉毛，有些忧心忡忡。既感伤逝去的亲人，也担心奶奶的身体，最近一段时间，老人的身体每况日下，吃药打针都不见好转。老人家性子执拗，执意不肯去大医院检查，原本想捱几天再看看，还是她劝说着奶奶去到社区旁的诊所，抓了几副中药回来熬制。

　　侧耳细听，房间里已无动静，想来老人家已经睡熟了，而她却再也睡不着，起身来到书桌前，坐在那一盏云朵形状的台灯下，暖橘色的灯光瞬间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她轻轻拉开抽屉，将里面那个绿色封皮的笔记本取了出来。

　　静谧如水的夏夜，能听见女孩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氤氲的灯光下，女孩侧颜精致美好，眉色淡淡，眼若晨星，宛如一幅水墨画。窗外星光点点，她极有耐心地伏案书写着，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将她包裹了起来，在这样的宁静中，她知道自己是安全而自由的。

　　“呼~”同样的夜晚，温柔的月光投射进落地窗，车晓雪也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时而苦恼似地挠挠头，时而气呼呼地嘟起樱桃般红润的小嘴，艳丽而略带婴儿肥的脸颊上随着手机屏幕变换出不同的表情。

　　“唉！不管了！”她赌气般将手机随手一扔，随即一把扯过被子盖在头上，可没过多久，她又心有不甘地坐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拿起刚刚才扔掉的手机，脸上满是期待的神情，当看清页面上显示没有新消息时，少女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她来回切换着消息页面，而页面信息始终停留在三十分钟之前的那条信息上

　　【星辰哥哥，你睡了吗？】

　　“唉！”少女紧锁着眉头，在心里反复斟酌着词语，刚刚送完林柠，她便打电话给沈星辰，想过去看看他的伤势，没想到被少年以太晚为由一口回绝了，匆匆说了几句后就挂断了。之前接到电话时她还暗自窃喜，以为他要约她出去玩所以打来电话，而得知他受伤后，她火速带着保镖赶往事发地点，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好在那条小巷离她家不是很远，待看清楚他身上的伤势时，她咬着牙才没有让眼泪夺眶而出。

　　星辰哥哥伤得那么重，半条手臂都被鲜血染得通红，曾经骄傲明媚的少年，在那时就如同一只脆弱的小狗，斜侧着身子倚靠在黑乎乎、脏兮兮的墙角，她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倔强如他，在她的连番追问下也不曾吐露分毫。只是让她早点休息，并请求她不要透露他受伤的消息，到底是谁把他打成这样，和谁为了什么而起的纠纷，他不说她也无从知晓，连他的伤势也被他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看来只有明天见面才能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到这儿，她轻咬下唇，一字一句地在屏幕上打下了一句话：

　　【明天上午我过来看你哟！(^_-)】

　　等了一会儿，暗淡的屏幕依然没有亮起来，她摇摇头，努力赶走脑海中那些不好的想法，定好闹钟后将手机放在了一旁的书桌上，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整座城市依然灯火通明，街道上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不远处的城中村就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低矮破烂的建筑与这座繁华的城市有点格格不入。想到和女孩分别时她脸上那抹淡然的微笑，以及在小巷内她那副仿佛置身事外的表情，车晓雪有些纳闷，居住在那样一个地方的少女，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而她今天为什么又会“正好”出现在那里？虽然已经问过林柠，但是说是巧合也未免......深深呼了一口气，看着时间已经快接近23点，她强迫自己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