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已成舟》李*川

9、大约是报应

　　当我踏出东华殿的时候，外面的天空格外湛蓝，蒸腾的白云，偶尔有飞鸟的羽翼掠过，风捎来一片落叶，旋转，落在脚边。
　　阳光赫然就在触目可及之处，我的唇却在冷得发抖。
　　或许是因为某种肉眼无法企及的物质飘进了眼里，忽然酸了一下，便满眼爬满潮湿。
　　拉雅见我始终驻足不前，疑唤了声，“公主？”
　　喉中突然哽塞，好似粘满了沙土，哽咽间，无比巨大的阻力，我反复咽了又咽，迎着风，吹干眼睛，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在说出口的时候瞬间感觉陌生，仅仅勉强吐出了两个字，“走吧。”
　　说完，我便转身，向左。
　　“呃……”拉雅不解地看着我，小步跟上来，捧着一堆东西说，“咱们不去两仪宫了？”
　　我顿足，犹豫片刻。
　　两仪宫在右，回去的路在左，大脑深知我此刻的心情，难以和颜欢笑，于是懵然间，它替身体做了选择。
　　再想，何况……现下看来，两仪宫，去不去似乎都无所谓了。
　　“今天不去了，改天吧！”
　　然走了几步，又想了想，唉……！算了，还是先把该送的都送了，于是吩咐拉雅，“你去吧！就说我不舒服，下次吧……下次再去……”
　　草草地说完，拉雅知道如何把我的话圆得体面，这些无需我操心。眼下，我只想一个人回到一座冰冷的宫殿，关上所有的门窗，拒绝一丝的阳光，拒绝一丝的空气，拒绝一点儿的声音，拒绝一分的温度……
　　我想，我要好好地想一想……
　　好好地把今天的一切慢慢地沉淀下来。
　　※╳╳※
　　从殷妃琉璃处知晓的一切，足以颠覆我的世界。
　　她很快地‘跨过’苏晚，为我讲述那似乎是她已经准备许久，专门等我前来聆听的故事。
　　女子一边说一边笑，笑得如火如荼。
　　因为，她在讲述一段可以让她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赢得一切的故事，诡异，阴森逐渐地在她神情上铺张，浓烈开来。
　　她说，“这世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傻子全都抱堆排队着找死。”
　　她还说，“就像迦澜，和……桓珏，一个居然相信男人的鬼话，自己已经自身难保，还想着要活命他人，另一个明知道自己枕边的女人在把自己一步一步地往黄泉路上带，却还走得理所当然。”
　　她又说，“你恐怕到死也想不到桓珏在死前对迦澜说了什么吧！他说，他知道她是在演戏，却以为能承受所有伤痛，只要在她在他身边，就算心里想着的是别人，哈哈，他还说去看什么不会凋谢的桃花……，真是愚蠢至极，这世上一年四季更换，哪里会有一种花永不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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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在琉璃口中傻到极致，愚蠢到极致的男子，我曾如此地怀疑过，听闻他名字的瞬间，我曾陌生地不知所以过，甚至……也曾鄙夷过，因为他们说他丢了他的国家，他喜欢别的女子，宁可舍弃与他有婚约的我，舍弃……对他有帮助的巫族。
　　关于桓珏的故事，我从没听得这么仔细过，琉璃似乎怕说漏了每一个细节，因为她笑得那么灿烂，耀眼到让我一直说不出一句话来。
　　琉璃鄙夷着桓珏，鄙夷着迦澜，鄙夷着我，然而，我知道，她也一直在鄙夷着她自己。
　　她笑到极致的时候，神情是撕心裂肺。
　　这个女子，原来也很可怜。
　　我问她，“为什么告诉我？”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说，“我这里已经疼了好久好久，久到已经寂寞了。”
　　至此，我明白了。
　　她或许真的恨我，但她更想的是……找一个在那场浩劫中心口也会疼痛的人，或许是疼得比她还厉害的人。所以她才会那样地笑，笑着睁大眼，在我脸上寻找痛苦的痕迹，以此来满足她自己。
　　可是我却教她失望了。
　　我扬起笑问她，“就为了这个？”
　　她错愕不止。
　　我知道，因为她说了那么多，只是想看我如何痛得比她还烈，但我却对她诉说的精彩故事里的主人翁丝毫不感兴趣，反倒问起她一个她只轻描淡写的名字。
　　“齐地已经改名为邺城，齐地的百姓已经在那里又重新安居乐业，如果每一个人都还在缅怀那场战争，那么如今的邺城应该依旧是一片废墟。”
　　我刚说完，琉璃一脸狐疑地看着我，眼梢挂满失望，她说，“换一张脸就让你改变那么多？”
　　我笑了笑，过去之于我是一片空白，什么是改变？
　　不待我回应，她蓦地垂下了眸，神情黯然，语气幽幽地说，“我明白了……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的好，知道越多，负荷就越多……”
　　至此，她好似把压抑许久的得到了发泄，平静下来。
　　当她重新抬起眸时，她神情极为严肃起来，“巫颜，如果你想一直活着，就去找苏晚，她说一句话，顶得上你求百个人。”
　　我一愣，对她的转变有些措手不及，傻傻地问出了口，“你为什么帮我？”
　　她咧唇一笑，“因为我发现你比我还可怜。”
　　我错愕间，她又说，“巫颜，三年前你我曾经知交，我是齐地唯一知道你是女儿身的人，只有我知道你有多么地嫉妒迦澜，嫉妒到如今换了张和她一模一样愚蠢的脸，连说话的语气都越来越像她，呵呵，总有一天，巫颜，你会彻底的无颜，即使你找回自己的脸，你也找不回你自己。”
　　她的话如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我心口上，压得喘不过气来，忘记怎么迈动步伐离开，只记得她最后说的话，她说，“巫颜，你的可悲还将不断地扩大着，当你在王上身下承欢时，你千万不要闭上眼睛，不然你会发现有个人在一直盯着你……”
　　※╳╳※
　　我想起那个第一次蜷缩在月光下颤抖不止泪流满面的夜晚，怀念起婆婆那温暖的怀抱，她会用苍老而溺爱地目光看着我说，“我的公主……”
　　突然，我很像拔腿就跑，穿越千山万水，不停地奔跑，就算全身被荆棘刺满伤口，鲜血不止，我也想抵达……婆婆说的蓬莱。
　　琉璃最后的话，让我听闻的瞬间，心好疼好疼，疼到手贴近时竟能感觉到阵阵的来自胸口的抽搐。
　　我知道，她说的人，是桓珏。
　　他是那样地爱着迦澜，我是那样地爱过他，如今，我却要披着他最爱的皮囊，向杀死他的刽子手乞怜。
　　-------------啪！------------
　　这一次，是我自己给了自己一耳光。
　　黑暗幽闭的空间里，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脸上那道诡异的疤痕，一字一句地吐出，“她说得对，如今你和她一样低贱！就算你换再多的皮囊，忘记再多的过去，也掩埋不了你身上这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所以当你用这样的脸去笑靥如花时，才会得到了这样的报应！”
　　这道疤痕，就是我的报应，报应我曾心花怒放地想以这样的一张脸去成就他们口中的幸福无边。
　　冥冥之中，是桓珏，还是迦澜，在那一刻拉着元灏的手，给了我这样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