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炎》february

3、狐狸与猎人（2）

　　陶景头疼，夏淼更头疼。
　　夏淼供述的时候提到这个池晏，都不自觉的扶额，一脸“我认栽”的无奈。
　　一个月前，夏淼接到了新的任务。目标就是近年延城的新贵，池家。
　　池家不是延城的“原住民”，十年前，这个家族带着让人瞠目结舌的财富落脚在这，以迅猛的手段捏住了本市几乎所有高新企业和创新项目的技术，让一众延城元老级的人物，都没来得及排除异己，池家就已经在延城扎根了。
　　各种各样的媒体和小道消息，说来说去，都是一样的几句，没有一个真的像他们的标题那样，“起底池家”。如此神秘的家族，在延城从未存在过。
　　池家自己行事也很奇怪。如此的手段，却不追求扩张，在延城站稳脚跟之后，就安安静静的靠着老本赚钱，别家的馅饼送到嘴也不碰。
　　池家的家主，也就是池晏的父母从未在延城漏过面，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自称代理人的女人，带着小少爷来到了延城。
　　这位小少爷，就是池晏。
　　十年前，陶景还是高中，熟读财经杂志，热爱研究金融。那一期的财经简报封面他记得很清楚，一个高挑带着墨镜的女人一袭红裙，身后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小大人。照片上那男孩看起来也就跟他差不多年纪，周围数不胜数的人簇拥着他，那么多的闪光灯，透过照片都能看到人们对这两位神秘来客的狂热。
　　很多人都被那明艳妖娆的红裙女人吸引，但是陶景，把这张照片剪下来，是因为这个男孩。男孩白净清瘦，侧着脸，下颚线条明朗清晰，低下头看不清五官，头发打下一片阴影，只能看到鼻尖和带着一抹笑意的嘴角。
　　这就够了。
　　陶景知道，这一定是个长得极好的男孩。
　　不知道是因为那张照片照得太过纸醉金迷，还是男孩侧脸时脖颈漂亮的线条和嘴角恣意的弧度，那个连正脸都没有的男孩，成了陶景的初恋。
　　陶景自己都不好意思。没人知道，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心动过的对象，是一张剪下来的照片。
　　更何况很快，他没见过面的初恋就让他失恋了。
　　“年仅18岁的池家小少爷骑摩托带妹连撞三车！”
　　“成人礼包游艇带无数模特彻夜狂欢——究竟是缺乏管教还是刻意放纵？”
　　“82年的拉菲倒满泳池，究竟是科技新贵还是暴发户？”
　　“纨绔败家——暴发户池家还能站多久？”
　　。。。。。。
　　从此，陶景又学到了一个道理，书上说得都是对的，人不可貌相。
　　那年头，大家都还在豆瓣贴吧天涯论坛混迹。这样关于池晏的报道，都会掀起一波专贴讨论，各种各样的，“纨绔”，“败家玩意”，“万恶的资本家”，“有钱真好”这样的言论占多数，但是不难发现，总有一个id-一只小桃子的用户，诡异的穿插在其中。
　　那是年少的陶景，在不遗余力的给偶像洗地。
　　——怎么了怎么了骑个摩托车怎么了！
　　——带妹又怎么了！他们只是简简单单的驾驶员和乘客的关系！！！你们的思想真肮脏！
　　——包游艇，一定是想在成年礼那一天，坐着船，看看对面的海岸，思念远方的父母啊！
　　——模特？模特怎么了？他们都是朋友，陪伴而已！谢谢他们陪伴孤独的小池~
　　。。。。。。
　　直到82年拉菲事件，是一个转折点。
　　脑残粉转路人的转折点，原因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
　　陶景是一个又穷，又有思想的人，他有自己的一套路子。在陶景看来，你有的我可以没有，你有钱我不嫉妒，你花你自己的钱花得开心，那不叫炫富，那叫创造情绪价值。但是铺张浪费，毫无意义的挥霍，陶景不能理解。
　　把那么贵的酒倒进泳池，会很开心吗？
　　这个问题，让年少的陶景想了整整一个星期。
　　那个星期天，陶景拿到了网吧兼职的钱，他没有第一时间冲回家放到自己的小金猪里，他站在网吧隔壁的小超市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进去。
　　“老板，给我拿一瓶你们这最贵的红酒。”
　　“嘿！小伙子，我这哪有什么红酒啊，红星二锅头你要不要？最贵的了。”
　　“。。。。。。要。”
　　问题又来了。
　　陶景不仅买不到红酒，他还没有游泳池。
　　他回到家，看着家徒四壁的自己，陷入了沉思。良久，他下定了决心一般，庄重的捧起了自己的洗脸盆。
　　跟做法似的，把盆放到桌子上，陶景自己站在旁边，闭着眼，想象自己是拿着红酒在往泳池里倒的富二代，咬咬牙一翻手，手里的红星二锅头一倾而下。
　　。。。。。。
　　是现在的陶景想起来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那天最后的结果是，陶景抱着自己的洗脸盆，喝掉了满满一盆的二锅头。
　　陶景，到底还是个舍不得浪费的穷小子而已，他没法用花自己很多天的饭钱浪费，来获得快乐。
　　他想：如果我以后有很多很多的钱，那我就能理解这种快乐了吧。
　　第二天不知道几点，陶景一觉醒来，就摘下了贴在墙上的那张照片。没舍得扔，他藏进抽屉的夹缝里了，和自己幼稚到无可救药的心思一起。
　　池晏小少爷可不会知道，素不相识的陶景这曲折的心路历程。
　　可能是本着做什么做到最好的原则吧，池晏，别的纨绔玩过的他玩，没玩过的他去创新，作天作地，凭着一己之力，成功的把池家带上无数离谱的新闻，名声从神秘古老世家，一路滑落成暴发户。
　　如此多年。
　　如果不是陶景有这一段历史，可能也就像林玫陆子昂他们，再年轻一些的人一样，提起池家，都是异口同声的——不就是个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暴发户吗。
　　连夏淼都掉以轻心了。
　　她接到任务的时候，还在看着池晏又造出来的离谱花边新闻。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杀一个没有脑子的暴发户会很轻松。
　　然后，就遇到了她“从业”以来的第一个滑铁卢。
　　也就因为这次任务，夏淼说，她不小心触碰到了幕后老大的信息。
　　所以，她来找警察主动投诚了，她需要人身安全的保护。
　　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处理掉。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间。
　　“警官，就当是我自夸吧，我是一个，怎么说呢，很有犯罪天赋的人。”
　　这是夏淼自我介绍的第一句话。
　　夏淼长了一张幼态的脸，喜欢眯起眼笑，看起来单纯又无害。
　　前头几个年轻的小警察，就是因为夏淼的脸，忘了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罪犯，以为轻而易举的就能撬开她的嘴，结果被耍得团团转。
　　陶景站在玻璃后面，仔细地观察审讯室的情况。无论对面的警察用什么方法，夏淼的情绪都没有任何波动，笑眯眯的，像在看猴戏。几次车轮战之后，几个警察，唱黑脸的唱白脸的，都骂骂咧咧的出来了。
　　“哪是我们审她啊！她看我的眼神都在侮辱我！无声的鄙夷我！从智力到言语！我说完都有一种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感觉，陶队，陶队啊，我觉得我的人格在崩塌呜呜呜！”
　　陶景嫌弃地拍开陆子昂，不顾可怜的小陆在旁边悲鸣，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夏淼。
　　屋里的女子神态像个少女，轻轻地晃荡着腿，表情放松，嘴里在哼着一首没听过的调子。
　　冷白色调的审讯室，手腕上的镣铐也寒光闪闪，一切都是生硬的，只有夏淼是暖色的，柔软的，像被塞进存钱罐里的糖果。
　　林玫站在陶景旁边，说：
　　“陶队，你说，她是来自首的，按理说，她已经背叛组织了，现在不是应该尽可能把同伙的信息抖出来征求宽大处理吗？她到现在，除了交代了案件，认自己的罪，什么也不说，这不是找死吗，两边不讨好。”
　　见陶景没回应，林玫又继续说：“这样的情况，我都能想到的，夏淼不可能不清楚，所以，她迟迟不愿意说，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我们这儿被插人了。”
　　陶景从玻璃上移开视线，自然地转过身往后靠在控制台上，神态若无其事，就好像在跟林玫闲聊。林玫也默契的转过身，嘴角挂上笑，轻轻得说：“这内奸一定是在夏淼自首之前，那个组织就安插进来的，所以夏淼知道他的存在，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她现在说了组织的一丝一毫，被内奸传出消息，他们一定会不惜代价弄死夏淼，以绝后患，那她就没活路了。”
　　“不错。而且，我推测这个内奸啊，不是插在警察里的，是插在局里的其他职务里的，”陶景冲着林玫微笑着点点头，好像在交流什么开心的家常，“这个组织很注意隐蔽，我们在之前从没察觉过他们存在，他们没有必要从警察下手，反而容易暴露。他们只需要探查咱们市局的基本动向，所以，保洁员，安保，文员这类是最有可能的了。”
　　“嗯。。。。。。不仅不引人注意，同时，夏淼认为这个人有途径了解到她在审讯室说了什么，还能够接近她对她动手。。。！！！”
　　林玫瞪大了眼睛，看向陶景。
　　陶景神态自若，满意地拍了拍林玫，“就说你比陆子昂不知道聪明多少，行了，带上那个傻子去抓人吧。”
　　“是！”
　　林玫一蹦一跳地转身，扣住站在审讯室门口踌躇要不要再去试一次的陆子昂，拖着她就出去了：“走啦傻子，咱们有别的活了。”
　　陆子昂被勒住脖子，一脸疑惑的回头看向陶景。
　　陶景冲他们摆摆手，看着他们走出门，直到审讯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年轻男人收了表情，没有笑意中和的面孔变得深邃而有压迫感，一只手还撑在控制台上，整个身体向后仰着，好像在沉思什么很深很远的事情。
　　突然，他似笑非笑地抬头，举起右手做枪型，冲着墙上的摄像头比了个幼稚的手势。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