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师尊很美》卷边的纸

8、第 8 章

　　寒拾殿内，虞华盘腿而坐，在高高的莲花宝座上闭目敛眉，凌厉的剑眉却微微蹙起，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般。

　　一道金光闪进他的身体，他的神识归位。

　　虞华缓缓地睁眼，他不由自主地轻轻摩挲了右边脸颊，面庞泛红。

　　然后他低低骂了一声：“孽障，真是孽障。”

　　寒山小习的入门试一共有九关，用以测试新进弟子的基础能力，因材施教，故而九关的难度层层拉升。三殿十二台的长老们为了防止有天赋卓然的弟子把九关都过了，测试不出这类弟子的实力，便一致决定让虞华来守第九关。不过虞华一般不会出手，只是观察新进弟子的身手、灵机应变等种种能力，对弟子的基础能力进行判定。

　　这百十来年，能过到第九关的弟子寥寥。

　　偏生今晚一位混世魔王出世。

　　那位月姬轻佻的语气，简直堪称调戏，虞华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出手打人了。

　　思及月姬年少桀骜的脾气，虞华就只觉得头疼，他现在才知道这是一块怎样的烫手山芋。

　　但因为李玥姬氏的恩情，他不得不收徒。

　　原先两族协定的是婚约，到结为师徒这个层次已经算是降档次了，再不肯收徒实在不像话。

　　正想着，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隔绝寒拾殿的水膜被敲得“砰砰砰”。

　　不过那水膜弹性极佳，被拍打也只是凹陷下去一个洞，然后再慢慢回弹。

　　“虞宗师，虞宗师……！后山那边不好了，月姬她晕倒了！”聂怀枫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脸都红涨了起来。

　　水膜应声而破裂。

　　聂怀枫忙匆匆奔向莲花宝座，他仰望了一瞬高台，见虞宗师安然坐在宝座上，一颗悬着的心突然放松下来。

　　万幸今夜虞宗师未去除祟，有水灵根的虞宗师坐镇寒拾殿，那一切都好说。

　　聂怀枫简明扼要地道：“虞宗师，弟子照顾那些新进弟子，安排他们去贪嗔痴池水中洗净铅尘，没想到……没想到月姬她一碰到贪池之水就疼痛得晕过去了。”

　　虞华听了，眉心一跳。

　　那贪池之水虽然能辨别贪婪之性，但对于凡人世俗的欲|望多有宽容，非大奸大恶之辈断不会疼痛至此。

　　虞华问：“那她手上可有伤痕？”

　　聂怀枫道：“整个手都红了，看上去活像是褪了层皮。虞宗师您快去看看吧，我们这边的弟子都已经乱作一团了！”

　　虞华听了，眼皮跟着眉心一跳。

　　泼点水就能腐蚀了肌肤，那么若是那孩子跳到贪嗔痴三池水中的任意一池，估计身体立刻都不剩下渣子。

　　而这种命格，也是世所罕见。贪嗔痴池水一般不会销溶凡人，更多的是销溶邪祟、妖兽等等。

　　可以这么说，能让贪嗔痴池水销溶的凡人，比高等邪祟还要罕见。

　　虞华旋即道：“我马上过去。”

　　-

　　月姬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

　　她只记得刺骨的疼痛从左手传来，越来越痛，痛到她双眼逐渐出现了阻挡视线的黑块儿。

　　她强撑了一会儿，眼前的黑块儿越来越大，最终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后又很快也失去了意识。

　　弥留之际，她只觉自己的死法真属新鲜，悲愤中带着几分好笑。

　　待她再次转醒，却发现自己待在一处素静的锦榻上。软绵绵的下褥十分有弹性，月姬轻轻挪动自己的臀背，下褥便紧紧贴合着臀背晃动，睡起来比凡间最软的棉花还要柔软。

　　天气炎热，月姬身上仅盖着一层轻薄的鲛纱，既能挡风，防止夜间寒冷，同时它轻薄的质地也不会叫人觉得闷。

　　这样舒适的睡榻，甚是合她心意，月姬躺上去就不想再起来了！

　　不过，月姬却敏锐地发现，这睡榻可能平时并无人居住。

　　平常人再如何爱洁，作为私密空间的睡榻都应该是放了些东西的，比如：香囊、钱袋、玉坠等等类似物件。但如今月姬躺着的睡榻上竟无一件私人物品，连整个暖阁都是雪洞一般。

　　月姬心中纳闷——

　　这里究竟是何处？究竟是谁的仙府？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咔哒——”

　　一声清脆的开门声传来，紧接着暖阁的木门开启。

　　虞华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稳稳地端着一漆色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盅冒着热气的汤，还有一瓷白汤匙。汤是用老母鸭子肉炖久成的汤，炖煮得微黄的汤色仍旧透明，汤上漂着些红艳艳的枸杞，为这盅汤填了一抹颜色。

　　那汤香气四溢，不一会儿香气便溢满了整个房间。

　　虞华走入暖阁内，却是把月姬吓得不清。

　　月姬忙用鲛纱被掩到自己面上，悄悄埋了头，迅速复盘着未晕厥时的场景。

　　怎么回事？她晕厥之前在后山，也没见到虞宗师啊，怎么一醒来就在虞宗师的床上？

　　睡榻旁边有一酸枝木圆桌，睡榻与圆桌之间没有像凡间摆设那般需要挂一架屏风阻隔视线。

　　虞华将漆色托盘稳稳地放下，向榻的方向望了一眼，便踱步走到了榻边。

　　尽管月姬在鲛纱被内，她仍旧感受到了虞华灼灼的视线，像是贪嗔痴的池水一般能把她肌肤灼烧掉一层皮来。

　　虞华身形高大，在睡榻上微微弯腰，他将鲛纱被从月姬脸上拉下来，凝眸看了小半晌。

　　月姬竭力保持着节奏均匀的呼吸，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

　　面对她打不过的虞宗师，她只有一招：装睡！

　　不论虞宗师准备做什么，她都将装睡计策落实到底！

　　问就是睡眠质量好。

　　虞华也未有动作，他只是替月姬掖了掖被角，便从暖阁内退了出去。

　　一声“咔哒”锁门声给了月姬极大的自信，她终于松了口气。方才她紧绷到每个汗毛都竖起，现在它们终于可以贴皮肤平着了。

　　“咕叽……咕叽……咕叽……”

　　月姬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肚子一饿，鸭子汤飘过来的气味就显得格外香，格外需要意志力去克服。

　　月姬咬了咬牙，终是从睡榻上起来，拎了个与圆桌配套的圆凳，坐在了圆凳上。

　　她撩起自己头发上一根细细的银钗，亦银钗插入汤中，见那银钗并无变色等反应，确认了无毒后便端起这盅汤，猛地“咕咚咕咚”喝起来。

　　她在病中养伤好几日，在病中仿佛有人拿勺子喂她些吃食，有的时候是米粥，有的时候是蛋汤，有的时候只是水，反正都是些寡淡得嘴里没滋味的东西，她当时没有力气也没有意识，只能是别人给什么喝什么。

　　遇见这老母鸭子汤，恰如馋猫逛街遇见了小老鼠，拜年的黄鼠狼遇见了鸡，三口五口便将汤喝了个精光，犹觉不够。

　　那盅是姑苏形制，工艺精巧，小巧玲珑，但也因此实在盛装不了多少。

　　月姬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勺。

　　她愤愤埋怨道：“怎么光有汤，没有点鸭子肉呀。”

　　她以前也曾食过不少山珍海味。比老母鸭子更珍贵的食材多了去了，但没有一碗汤能像这盅一般熨帖。

　　好就好在一个恰到好处。

　　喝完汤，月姬身体更活泛了些，她扭了扭僵硬的手腕，忽看到自己的左手。

　　她左手上缠着一层白绵绵的纱布，看不清里头的状况，但起码她是不再疼了的。她记得自己晕厥之前手臂的惨状，整个手臂都像是粘上了绿矾水，皮肤溃烂疼痛。

　　她不知道自己左臂现在是怎么样的，也有点害怕一拆纱料，发现她整条胳膊都是留下的伤疤。

　　更糟糕的是，若是有人问她这伤疤是怎么来的，她只能无言以对。

　　女儿家若是在沙场中奋勇杀敌，得了些伤疤挂在身上，那便是无上荣耀；若是被一池劳什子池水腐蚀的，那就很糟糕了，别人一旦问起，月姬的面子就没地方放了。

　　难不成要说“这是我在寒山门当弟子的时候被贪嗔痴池水销蚀的，那池水专门销蚀坏批，而我就是那个坏批！”

　　月姬的脸皮还没有修炼到这种地步。

　　在她鼓起勇气，终于准备把纱料拆开，看看里头的新肉长成什么样儿的时候——

　　暖阁的门又“咔哒”一声，虞华杀了个回马枪，他手中仍旧端着那个漆色托盘，不过上面的东西换成了满满一陶瓮的老母鸭子汤。

　　有汤有肉，荤荤搭配。

　　月姬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虞华却很平静地问：“醒了？”

　　月姬点了点头。

　　虞华冷哼一声，道：“你还真是敢啊，别人具有阴诡之体，都不敢触碰贪嗔痴任何一池水，你倒是敢直接往手上浇。”

　　月姬却道：“我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是好人！起码没有坏到需要销蚀肌肤的程度。”

　　虞华一愣。

　　月姬复又道：“虽然我是那什么阴诡之体，但我自觉仍有向善之心，难道我一生就被阴诡之体的评语束缚住了吗？我偏不信！”

　　虞华回道：“你有向善之心很好，只是莫要操之过急。”

　　说罢，虞华轻轻将月姬的手臂握在手心，他熟稔地打开敷着的纱料，手指十分轻巧地掠过月姬尚未干涸的伤口，观察了半晌伤口。

　　他头也不抬地问：“现在还疼吗？”

　　他一副认真神情，研究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月姬眸眼微微向上，只觉自己突然是有些不认得这位虞宗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