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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念无心 ...

  •   那日之后,应艾便已离开临州。
      接下来的日子,应悖爱时常上街,临州并不大,热闹的地方也就那么一些。有时一个人、有时带了应蔚。应暮就算不带,也会自己暗地里跟着。
      应悖爱打算利用在临州的这段时间,也算是顺着王爷父亲的愿望,让这个世子原本的极端性格有所改变,同时了解一些基本信息。

      只是临州这样的小城,读书人是有,但在公共场合讨论评议时下国政的人却不多,人们关心的大多是各人自家生计。
      几天下来,加上看的一些书籍,应悖爱拼拼凑凑,得到的朝堂之事非常有限,无非是他的王爷父亲是先皇遗腹子、当今皇上的唯一同胞幼弟,皇帝冲龄继位,对他疼爱非常,十六岁时便放他远离庙堂,任其随性游走江湖之类的和谐趣闻,再具体便无从得知了,反而是街头巷尾的家长里短和市井杂闻都听了不少。

      应悖爱的这些举动,看在知情人眼里,自然而然地就被理解成了年轻世子对平民生活的好奇。别府的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老管家更是乐见这尊大神别老在宅子里镇着,应悖爱在临州别府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自由。

      这日应悖爱带了应蔚,即兴所致,看了一路的古建筑风情,行至城尾行人寥寥的地方,正打算折回去用午饭,路边一个十五六岁、个头矮小、模样清秀的男孩子上来问路:“兄台,请问这城里集市怎么走?”脸蛋扑红微喘,怕是之前赶得挺急。
      应悖爱指了路,又自顾自沿着那条路返回了。那男孩子边走边观察,远远跟了一路。

      不消片刻,已至镇中心热闹之处。应悖爱转向进了旁的一家饭馆,也不管随后而至站在路中而表情有些茫然的那个男孩。

      正在等着上菜,桌对面忽然坐了一个人——那个男孩子正仰着一张小巧圆脸笑咪咪地看着他。

      应悖爱有些哑然,让你跟只是正好同路罢了,现在这样子……不是被当冤大头了吧……出言提醒:
      “这位小兄台,我觉得你耳畔的头发、还是就让它遮起来的好看。”
      ——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在这个“男孩子”因为鬓角的发丝扬起而露出的圆润耳珠上,各有一个没戴饰品的耳洞,正表明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见对方忽然恍然,又随即转为惊讶,接着匆忙将头发向下顺了顺,收了手还是依旧拿一双笑眯眯的眼望着自己,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应悖爱只好开口:“小兄台,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说着撇了下嘴角,意有所指。

      “不会不会,”没了刻意掩饰的声音清脆自由,“你既好看又英俊,就跟我封哥一样,不会是坏人。”
      “不要装那么老成了,你可以叫我阿飘飘飘。”
      正好小二送上菜品,这小姑娘倒是不客气地取了筷子,挟了块肉送进嘴里,又望应悖爱,“你叫什么?”

      应蔚不由手心一紧,正要呵斥,又不敢自作主张,急急去看应悖爱的脸色。

      应悖爱却是哭笑不得,只是蹭一顿饭的话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模样打扮,这姑娘怕是背了家人偷溜出来的吧。
      微顿了顿,世子的名字不方便到处乱报,“……齐念。”这名字倒是好久不用了。

      阿飘飘飘一口肉下肚,“你是临州人吗?家住哪里?”

      应悖爱摇摇头,给自己取了双筷子,“我住临州东南的那个‘今园’。”——看样子也不像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最好有所了解能开始乱猜,吃完就走吧。

      “今园?”阿飘飘飘停了筷子,眉头略紧,露出思索的模样,向应悖爱确定。

      猜到了?按理说临州别府向来为人所不闻不问,比较低调,只空挂了个名号而已。世子此行又是匆忙秘密,除了当事的几个基本没人知道,镇里也没什么反应,还以为这小女生会花点时间才会猜到这上面去……

      谁知对方紧接出口却是慢了语速,“念者无心,是指你自己吗?”

      什么?!念者无心?……今?!
      ——王爷父亲命的园子名,难道也是取这个意思?应悖爱心中微微一沉,莫非会与世子身世有关,与“悖爱”有关……
      还是轻轻摇摇头,平静地接上问话,“我并不是园子主人。”

      对方闻言微撅了嘴,重重点头,口中喃喃,“对嘛,人怎么会无心,人的心多着呢。”戳戳新上的菜品,语气忿忿,“说是带我出来到处看看,还不是听说了美女就一个人跑去见黛柳。”轻皱琼鼻,又开始夹菜。

      原来如此。应悖爱挂上浅笑,也不再追问。
      阿飘飘飘也不再开口,很快又恢复了情绪,对着桌上的饭菜专心致志。
      在两人的这一问一答间,应蔚虽没有插上话,但他的心却是沉了又沉;藏在衣袖里的左手,也是攥了又放、放了又攥。

      一顿饭吃完,阿飘飘飘故意仿了江湖气,一抹嘴巴,抬高头,告别辞说的是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会”之类,装得豪气万丈,一副无需多言、不容插话的架势,在这小镇饭馆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应悖爱忍俊不禁,知她多少是有点忌讳自己知道了她的性别。
      这女孩子虽然经验生涩,却也不失防备之心,除了懂得与陌生人套近乎之外,还懂得要保持距离,幸好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于是也拱拱手:“再会,阿飘飘飘。”携了应蔚走出门来。

      走了一段,应悖爱察觉应蔚脸色黯黯、似有心事,又刻意掩饰了、强打着精神,本想问点什么,抬手扶上他的肩膀又缩了回来,话到嘴边也变成:“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再逛会。”

      对着应蔚的强颜欢笑,应悖爱决定还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边告诉自己:让他回去休息一下也好,这一上午好像一直都在走。

      应蔚自是顺从,一个人安静回了。应悖爱只身站了一会,静静望着眼前这个渐远的身影,而后收了视线,缓缓沿路向前走了几步,低头看了一会自己脚尖方向,顿顿、转弯。

      应悖爱随性乱穿了几条窄弄宽巷,逛到另一段主街上来,走走看看也消磨也不少时光。正要继续,忽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带了惊喜和刻意的压低从附近传来,“齐念!”,右手袖子随即便被一拽,被拉到一边的摊子前,侧头一看,阿飘飘飘正朝他嘻嘻咧嘴。
      这小姑娘咧完之后又赶紧眼睛四处乱瞟一会,更近地拉过应悖爱来,背对大街,低低脑袋把自己藏在应悖爱的肩膀的阴影下,装作买东西的模样。

      ——躲人?!应悖爱反应不及,已对上摊主殷勤的笑脸。
      只好装模作样在摊上挑挑捡捡,刚伸手随意去拿了一件饰品,突然想到——糟!身上没钱,银子应蔚带着呢……
      随即松手放了东西,平静地把手指滑到旁边一件去——自己身上貌似只有几个铜板昨天出来时用剩下的,不知道有没有被应蔚整理掉了……阿飘飘飘的头低得很僵硬,这戏一时半会还没完,要不要跟着她继续……
      目光无意中瞟到对面角落里一个木制簪子,赭石颜色,末端简单云朵圆状,正伸手过去,摊主已殷勤递了过来,报了价格。应悖爱心里有点尴尬,表面仍是礼貌地点了个头正要放回去,左手被一碰,手心里一冷一暖,五指一握,一小块硬硬的银子已在掌心——应暮……

      起手付钱、收货,手正收回,一只手臂从旁横伸过来,越过应悖爱身前朝阿飘飘飘伸去,应悖爱向后一仰,让了一大步;阿飘飘飘也一个闪身,向后退去。
      三人站定,阿飘飘飘尴尬望望应悖爱,又望望对面,面露惭色,软口讨饶,“封哥……”

      那男子年长几岁,略带了几分成熟英挺、朗眉星目、气质温润,一副淑人君子模样。三人就近寻了一处安静茶馆二楼坐下,阿飘飘飘闷不吭声跟在后面,似是赌气,又带羞愧。

      “多谢阁下照应飘儿。”虽然话说得没头没尾,只是行礼举止也算周全。
      “飘儿”这两个字倒是暗含了几分柔情,眼神里的无奈和疼惜在偏头望向那耷拉的脑袋时被应悖爱看了个分明,回盯过来时却是闪了锋芒、换了警告,表情仍是谦和有礼——啧啧,故意暗示自己与阿飘飘飘的关系,而让有心人收了心思、知难而退?这人倒是这些日子来遇到的最不掩饰心机与手段的一个。

      “客气了。阿飘飘飘机灵聪慧,谈不上照应。”应悖爱眼看着阿飘飘飘在那人的注视下脸红,听到应悖爱夸赞,又悄悄抬起头来望那人,嘴角掩饰不住地轻轻上扬,似要跟那人要表扬的样子。
      那人倒是毫不吝啬地回了个温柔浅笑,“飘儿还不谢谢这位兄台。”
      没要到表扬的阿飘飘飘撅撅嘴巴,还是又扬了那张灿烂笑脸出来对着应悖爱:“多谢你了齐念!”

      “一顿饭而已,不用客气。”威也被示过了,礼也被谢过了,识相点的自己也应该走人了。起身拱手,“在下还有点事,先告辞。”

      那男子也不客套,一副代为作主的架势:“齐兄请。”起手作势,当真是儒雅风流、赏心悦目。

      ——阿飘飘飘配他会不会太小了点?
      不过两人看起来也的确般配。适才见他出手,看起来也是能文能武,这样的人应该不多吧……算了,不关自己的事。
      应悖爱甩甩衣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袖口里的木簪子,便朝回府的路走去。

      应悖爱一个人坐在园子里摸了簪子和乌金匕出来,右手执匕,左手捧簪,盯了许久。
      左手拇指滑过光滑圆润的末端,转了几个圈,沿着那些边线,小心翼翼地将上面一些简单的线条修了又修——流畅的圆弧线条,拖往一旁的细尾,有些抽象的首字母……

      耗到晚霞满天、用了晚饭,刚打发了应蔚去备浴,墙头上忽然降下一个小巧的人影来——恩?应暮怎么没拦?应悖爱的疑惑很快就消了。

      “齐念……”熟悉的讨好声音有点无精打采——阿飘飘飘。
      “阿飘飘飘?你怎么来了?”
      “飘过来的呗。”径自取过桌上的茶水喝了,“你说过东南方向、‘今园’,又不难找。”又强打起精神,提了个笑容出来,连问了两问,“我本事不错吧?我不错吧?”
      ——不对劲,一副没有元气的样子跟下午可差太多了。

      “怎么回事?”应悖爱打了个手势,要应暮想法拦着过来的人。

      撅撅嘴,阿飘飘飘的语气又开始忿忿,重重地放下茶杯:“黛柳、黛柳,又是黛柳。昨晚刚去见过,今晚又去见——不说我就不会知道吗?我不打扰他们,我也可以换个人私奔!”
      转脸对着应悖爱,一双眼睛一眨不眨:“齐念,我要跟你私奔!”边说还边重重点了几下头。

      “私……奔……………?”
      应悖爱只觉得一口茶水哽在喉中,顿时上不得、下不得——

      “……不好吧。”少年世子和刚认识一天的萝莉私奔,在这个年代,应该会算是皇家丑闻……

      “不好啊……”阿飘飘飘又立刻没了精神,怏怏地把自己靠在桌子上,眼神空空地对着桌面,“……我也知道自己有很多不好……等我几年,我一定会很努力地想办法也长成温柔贤淑的样子……”
      撇了撇嘴角,换了带着些微酸和自弃的语气,“又擅长音律,又善解人意……”
      接着又撅了嘴巴道,又忿又委屈:“不就是等我几年嘛。我一定、一定也可以做到。”眼睛里盈盈已有了水光,强忍着,眉鼻处已皱在了一起。

      应悖爱有些不忍,指尖上又恍过之前长时间碰着的簪子顶端光润触感来,记忆里那双黯淡的眼又浮上眼前,跟面前这个放空又沮丧的脸重叠了起来。
      他仿佛又看到那人在半开玩笑后、听到拒绝回答时瞬间闪过的受伤表情,又马上勉强扯了个笑出来避免尴尬。被告白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感情并不足够、尚未到达,再次同在一场合的时候,偶尔看到对方短暂的不自然沉默,自己心里似有涟漪一点点微泛开来。或许那感觉比自己原来想像的多。
      虽然有些明白,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做。那件事情对两个人来说,处理都一样,从此绝口不提。
      或许,还是不够吧……

      应悖爱心里叹了一口气,正要想句话出来安慰,阿飘飘飘又开始自念:“黛柳有什么好……不告诉我……也不知道他们都会说些什么……她又长成什么样子……”
      忽然又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样子,直起身转过来,声音也精神很多:“对,齐念,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表情期盼,略有些惊疑不定。
      曾经也有人用过这样的表情来问他问题……应悖爱当下心中一软,脱口而出:“好。”

      阿飘飘飘已然有些兴奋,立马喝干了杯里的茶水,迫不及待地起身。

      真是急性子,应悖爱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开口问道:“你怎么确定封……你封哥一定在黛柳那?”不管怎么样,要做些出格的事还是要先把情况问清楚。

      阿飘飘飘竟然有些错愕,顿了一会,这才有些没把握地说:“恩……我猜的。”
      “猜的?”
      “回到客栈后他说明天陪我逛街,等会还有事,让我回房等用晚饭,然后就走了。我一个人在房里听见两个路过随从在外面说的,应该是吧。”
      应悖爱正要追问这个“应该”,阿飘飘飘已一跺脚上了墙头,边催他,“反正去看看就是了,轻功过去很快的。”

      应悖爱正感无奈,听见应蔚过来,于是提声吩咐:“应蔚,我有事去趟青州,不必侍候了。”此时的阿飘飘飘已在墙头跃了个来回,见应悖爱未跟上,又回身扯了他衣袖,应悖爱只好跟了她走,两个身影随即跃过围墙。

      待到应蔚走进园子,已经院落空空,应悖爱的声音犹仍在耳: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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