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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霜蛟寒(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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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儿被吓得怔在原地,祈桑桑已先行一步反应过来,押着她的头顺势蹲下,不料那群黄蜂却没有半点要攻击她们的意思,掠过她们头顶径直朝着不远处一座竹苑去了。
祈桑桑这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正是从那座竹苑飘来的,奇怪道:“那边住人了吗?”
“住了呀,就是——”宁儿神色一变,“糟了!谢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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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赶到时,黄蜂已被看守竹苑的道童扑住,罩在琉璃盏里正要往外送,见祈桑桑来了忙地行礼:“见过桑桑师姐。”
而他们身后的屋子门扇大开,一股比方才浓郁百倍的兰花香气从中探出,直熏得祈桑桑咳嗽喷嚏加流泪。
祈桑桑捂住鼻子,奋力扇了两下:“里面住的不是谢溯衍吗?你们在他屋子里做了什么?”
两道童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少爷吩咐我们——”
话没说完,屋中陡然传来一声哀嚎:“小师姐!是你吗,快救我!”
桑桑脸色一变,拔腿就往屋里跑。
她发难突然,待道童反应过来已经冲至门口。
然而等祈桑桑站在了门口,却顿住脚步并不进去,她悬而未决,不是害怕,而是屋内景象太过匪夷所思:
只见那屋中横着一支巨大的木杆,木杆上撑住一床绣面精秀的软被,软被之下是盆焚烧正旺的熏香炉,熏得正是方才所闻的芬芳兰花,只不过看香炉中的灰烬,少说已经熏了半个山头的兰花了。
而她未曾谋面的便宜小师弟,此刻全身都被裹着厚厚的纱布,艰难地在地上扭动爬行,像一条千锤百炼的蛆,倔强向她伸出爪子:“师姐……救我……”
此时,两位门童终于赶到。
祈桑桑僵硬地把目光从蛆师弟身上移开,问他二人:“你们方才想和我说什么?”
“他们想说是我吩咐他们来熏香的。”慕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祈桑桑回头,慕殊少爷今日穿了身低调的箭袖轻袍,可架子却一点儿也不低调。
不知是受伤未愈还是单纯的不愿亲自走路,他是坐着一顶两个道童抬着的翠绿藤椅来的,身后乌泱泱跟了两排青春貌美的侍女,扇风的、端果的、递茶的应有皆有,这一路简直摆出了皇帝老子的架势。
直到了门前,藤椅落地,领头的清丽少女颠着小碎步跑到他跟前,才耷拉着眼皮不情不愿地下轿,将一直拎着的小扇交到那少女凝脂一般白净纤细的手中,慢悠悠走了过来。
祈桑桑:“……”
对于这座镇峰之宝,她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过了门槛,慕殊少爷先是居高临下地瞥了还在地上翻滚的蛆师弟谢溯衍一眼,立即如被玷污了目光一般别开头,斜斜扫过两个守门道童。
“怎么了?”
道童平静汇报:“少爷,小师兄今日第六次引来蜜蜂了。”
慕殊半死不活“哦”了一声,又问:“抓住了么。”
道童将琉璃盏举给他看:“都在这里了。”
“拿走!”慕殊厌恶地摆手,“立刻去砸碎埋了,别让我瞧见这腌臜东西!”
道童忙应了三声“是”,屁颠屁颠地提溜着琉璃盏跑了。
随后,慕殊才像是刚刚看见了祈桑桑,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一遍,终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勉强点评道:“嗯,收拾一下倒也能看。”
“……”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祈桑桑忍了忍,憋出一个笑:“师兄,小师弟这是在干嘛?”
慕殊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金尊玉贵地吐出两个字:“祛味。”
祈桑桑瞬间明白了。
谢溯衍被捡到的时候已和霜蛟那畜生呆了不短时间,沾染了一身的腥臭味,才被慕殊扔进瓶子里装着走,结果后面又被祈桑桑带回来泡寒潭,灌了一瓶子的脏水。
那碎肉与血水混杂的寒潭给慕殊留下了浓重难以抹去的心理阴影,上岸后这阴影具象成了倒霉催的小师弟谢溯衍,是以少爷嫌弃万分,每日以十斤兰花为基底,不厌其烦地遣人给谢溯衍熏香,以至于把他腌入了味,成了个行走的招蜂引蝶器。
祈桑桑万分同情地看了一眼谢溯衍,用眼神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毕竟她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小师弟接收到救命稻草祈桑桑的不详讯号,顿时万分绝望,但他决不轻言放弃,坚强地继续动用全身上下唯一裸|露出的半张脸,挤眉弄眼朝桑桑发射求救光波。
慕殊终于注意到这俩小孩的汹涌暗潮,当即“哗啦”一声展开扇子,挡在祈桑桑面前阻止他们继续“眉来眼去”。
“祈桑桑,我说你在柳南絮那儿是没饭吃么,怎么给你饿成这瘦猴样?”
二师兄是镇峰之宝,祈桑桑不敢和他顶嘴,老老实实交代:“准备去吃来着,路上看见蜜蜂朝这飞就过来了。”
慕殊一听立即瞪向宁儿:“菜不送进屋里?”
宁儿颤颤巍巍:“少爷,不是您立的规矩,说就算要死了,所有人也都得去膳厅吃饭吗?”
慕殊恶声恶气道:“要死的时候就别吃饭!”
宁儿愣了一会儿,挠头问:“这是新的规矩吗?”
慕殊:“……”
祈桑桑算是看清楚了,慕殊说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并非笼统的规矩,而是他慕殊少爷的出口便成的规矩。
慕殊被宁儿的天真堵得没话说了,心烦意乱地摆摆手,轰祈桑桑走:“送她去膳厅吃饭去。”
祈桑桑顿了下:“师兄你不去吗?”
慕殊从鼻子里冷哼:“如今整个问荆就我一个当家,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别废话,快去。”
“哦。”
祈桑桑和谢溯衍用口型说了句“等我回来给你送饭吃”便与宁儿一同往膳厅去了。
膳厅不对所有南穹弟子开放,亦不对问荆弟子开放的,它是由慕殊少爷从家中精挑细选带来的十几位江南名厨组成的私人小厨房,养在慕殊院中,平日里只给少爷一人烹食。
诸如祈桑桑、谢溯衍之流想吃到一块膳厅的糕点便是白日发梦,纵观整个南穹派,也只有谢渊真人能自由出入膳厅,还是因为少爷无法忍受师父常半夜潜入偷吃才破例允许的。
若不是掌门和师父交代慕殊,好好照顾他的倒霉师妹师弟们,祈桑桑这辈子也难坐到膳厅吃饭。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金贵有金贵的道理,祈桑桑在见到饭菜一样一样被呈上来时,先前对慕殊的怨怼一扫而空。
这花孔雀小小年纪已将穷奢极欲发挥到了极致,吃个饭的排面比皇帝老子都大,吃饭的器具一应皆是骨瓷白玉,菜肴更是不必说,飞禽走兽,珍果奇蔬一应俱全,饭前茶后的果子都精致得像是要开出花一样。
祈桑桑躺了许久,饥肠辘辘,飞速扫光了两碗米饭一盘盐酥鸡,又把手朝一旁的芙蓉豆腐伸去,宁儿眼观八方,立即将豆腐递到她跟前。
桑桑这才意识到宁儿方才一直站在她身后盯着她吃饭,顿时再吃不下去,道了声谢,勉强吞了两口豆腐,又见宁儿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个小本开始在上面记起来。
“宁儿,”桑桑探头过去,“你在写什么?”
“我在记录桑桑师姐您的喜好,这样下次厨子做的便都是您爱吃的菜了。”说着,宁儿搁笔,将本子递给她看,“桑桑师姐,您看我可有记错的地方。”
桑桑接过,上面工工整整记录着她方才的一举一动,譬如她对哪道菜多动了两筷子,哪道菜她只吃了一口就没再吃过,又有哪些是她挑出来不吃的,事无巨细,清晰无比。
“倒是没有错,”祈桑桑头皮发麻,掂量了下本子,“只是这本子这样厚,难道你平日里都要这样记录所有师兄师姐们的喜好吗?”
“不,这里目前只记了三个人的,桑桑师姐你,谢渊真人和少爷。”
桑桑愕然,往前一翻,谢渊真人的名字映入眼眸。
谢渊真人,百无禁忌。但尤其喜爱少爷禁食之物 ,如大蒜、茴香、韭黄……
“……”
这都什么和什么,谢渊一个师父为什么爱和小徒弟在吃饭上斗气对着干?
她耐着性子往下翻,便来到慕殊的地盘,掠过数十页尽是些“少爷阴天不吃蒜、晴天不吃葱、雨天讨厌绿色蔬菜、每日都要吃十倍甜度的牛乳羹”之类的怪例,又迎来了慕殊的起居注意,桑桑快速浏览过几眼,发现全是“少爷只喝辰时泉水泡的茶,少爷的衣服必须一日熏香八次、授业堂的凳子要给少爷垫三层软垫,道堂要给少爷铺五张蒲团”等令人发指的规矩。
祈桑桑无话可说了。
慕殊能平安活到这个年纪没被人打死还真是命大。
“桑桑师姐,您还有要补充的吗?”宁儿拿回小本子,跃跃欲试,“您若是有什么规矩也可以告诉我,我们这儿的人记东西都很快的。”
“不必……”祈桑桑酒足饭饱,想起还在苦苦挣扎的某人,叹了口气,“宁儿,劳烦你给我拿个食盒,那边的几盘没有动过的菜我想带去给小师弟尝尝。”
“好嘞,您等着我。”宁儿应得果断,欢快离去。
祈桑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开始惆怅。
要如何才能说动谢溯衍,不要指认当日祈桑桑挑唆他的罪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