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若之却把青梅嗅》一两酒

27、江南番外

　　江南小镇来了一行人，有些低调，又有些不太低调。

　　低调的是行事，不低调的是人。骑马的人各个精气神十足，背着一把弓，马上挂着箭筒。

　　这行人当是外地人，却径入一小巷，进了一个宅子。恰有担水阿娘路过宅门，听到从车中漏下的一小句“到了吗”，声音又轻又懒，像片羽毛挠在人心上。

　　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有门前牵马人看了过来。目光如箭，唬得她忙低下头，加快步伐离开了这儿。

　　范若若今日累得很，在马车上懒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看那人神清气爽的就想折腾他。时逢季夏，她一时说凉席太硬硌得疼，燕小乙要命人去买毯子来，便又说毯子太热。车里放了冰盆，她一时说冷，燕小乙要撤走，又不让，说热。

　　燕小乙想把倚着软枕的小姑娘抱怀里哄哄，被小姑娘软软的一脚踢到腿上，不痛不痒，就是留了个鞋印子，在黑色衣服上格外显眼。

　　小姑娘倚着软枕，看到鞋印子还挺开心，眼里都是笑还要强耷着嘴角说不许拍掉。不拍就不拍，行军埋伏时什么地方没趴过，这点灰尘燕小乙丝毫无所谓。他还要上前，又被小姑娘一根细细的手指抵上胸前不让靠近，只哼着说渴了。

　　燕小乙回身倒了杯掺了蜜的水，小姑娘也不接，靠着靠枕檀口轻张。夫妻之乐，燕小乙没少第二天伺候小姑娘，初时还会不小心呛到她或喂急了倒到衣服上，如今经过数月练习，熟能生巧，已然能够平平稳稳地喂小姑娘喝上一口了。

　　小姑娘喝了一口，秀眉一蹙，只说太甜，又说不让倒了。燕小乙哪不知道昨夜太过，小姑娘今儿折腾他呢。他也不辩解，抬手将杯中水喝了，又兑一杯，送到她嘴边，这回却是太淡了。燕小乙也不恼，自个儿喝了，再倒一杯。如此反复了四五次，再将杯子递到小姑娘嘴边时，小姑娘终是喝了。

　　她喝了水，眼波流转，冲燕小乙勾了勾手指。等到燕小乙坐到她身边时，才笑盈盈勾着他脖颈稍起身。双唇相触，有清甜被哺入口中，燕小乙眯了眯眼。他伸手将坐在身侧的小姑娘抱入怀中，用指腹为她拭去唇角漫出的一点水渍。

　　小姑娘哼哼唧唧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到底没让他撒手，只抓起他的手腕子咬了一口。力道不大，连个印都没留下。她咬了一会儿，撒开手说硌牙，又指使着燕小乙念书。燕小乙已然寻摸出门道了，她心情好时，喜欢让他读些杂记，被折腾坏了第二天折腾他的时候，就喜欢让他读话本。特别是京都中那些写燕小二的，她听得尤为开心。

　　燕小乙长臂一伸，从立柜中拿了一本《南柯》，翻开还未读，小姑娘哼着说要听《繁华梦》。燕小乙翻了翻，翻到《繁华梦》，先扫了两眼，心中啧啧——别说，这个燕小二还挺惨的，一身伤，骨头都碎了。

　　他大致看了一眼，开始念起来。小姑娘先头还听得起劲，然听到“可只是那样小的武器却将他右侧的锁骨击穿震碎，她第一次收拾这伤口时拣出缺口处碎骨的过程饭糯糯不想在回忆”时，小姑娘又皱着脸将书从他手中抽走掷到一旁：“不听了。”

　　她嘟着嘴抓过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燕小乙还能听到她小小声地念念叨叨：“假的，都是假的，做不得真，一切皆是虚妄，都是假的，呸呸呸……”

　　小姑娘自个儿在车上折腾了一会儿，困了，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燕小乙从随车晃动的车帘漏开的一点缝隙间看着马车晃晃悠悠驶入江南小镇，穿过街巷，停在一个宅子前。

　　车停下来，小姑娘也醒了过来，还有些睁不开眼，鸦青长睫颤得燕小乙心痒痒。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腮帮子，听她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到了吗？”

　　她睡得面若敷粉，燕小乙低头用鼻尖碰了碰她鼻尖，应了声是，见她还未彻底清醒，又点了点她唇瓣。

　　这回是真醒了，她勉强睁开一只眼，伸手推了他一把：“别闹。”

　　她没用力，燕小乙也没动。两人离得极近，近得燕小乙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马车又重新动了起来。木车轻摇，一动，分开不过毫厘的唇又擦碰到了一起。仰头接受的小姑娘轻轻抓着他的衣襟，断断续续地说着今晚不许了。燕小乙心中一哂，只含着樱红甜点不答她。

　　一句“禽兽”，更像邀约。

　　许与不许，不过说的人一念之差，若要深究，还能辩一辩是不许有这事了，还是不许这般行事了。两人新婚燕尔，郎情妾意，燕大都督自动理解为不许那般行事了，故这日夜间，情到浓时，不过稍吃两口聊以慰藉。

　　次日燕大都督照例起了个大早，运转了几周天真气，练了练功，听到房中有响动，便收了势抬脚回屋。

　　小姑娘坐在床上，里衣系带不知何时松开了。衣襟斜落，露出一段落梅雪臂，看到他，喊了一声“都督”。

　　燕小乙洗过手方才坐到床边，为她理好衣襟。她乖乖坐在床上，低着头看他系系带，待到他系好系带，皓臂一伸，乖乖让他抱到梳妆台前。燕小乙看着小姑娘今天早晨的反应，暗觉自己昨日没理解错。

　　此处院子不过赁下暂住，故未购侍者，两人如何临窗描眉又为君束发便不赘述。待到二人梳洗毕，用早膳时，便有人来报莲舟诸事已备妥。

　　范若若和燕小乙吃过早膳，也不乘马车，相携着便出了门。

　　她初来江南，看着青石板路觉得有趣，看着斑驳石墙也觉得有趣。两人一路徐行，江南小镇巷子窄，有推着板车的阿伯吆喝着路过，行人便要让到墙脚。京都皆是大路，范若若从未有过这等体验，连这都觉得有趣。

　　两人走了一会儿，过了两个小巷口，面前出现一座小石桥卧于静流之上。两人走上石桥，范若若自桥上往外看，只见临河人家户户码头，载着瓜果蔬菜的乌篷船穿行而过，时有人家招停了船问上一声船上物什怎么卖。

　　她看了一会儿，问燕小乙：“我们院子可有码头？”

　　石桥桥栏低矮，燕小乙留心着不让她瞎蹦跶，闻言应了有。

　　范若若又看了看别人买卖果蔬，笑道：“明儿有空我们也试试。”

　　今日本就天阴，两人又走了一段，便有雨丝落下。

　　燕小乙已习惯了出门带伞，他撑起油纸伞，将范若若遮于伞下。范若若抬头看了看，将他倾向自己的手扶正，又确认了一下伞将他遮住了，这才开开心心地挽着他的手继续同他穿行在江南小巷中。

　　许是因着下雨，行人都少了许多，细密雨丝落在伞上，笼出伞下一方静谧小天地。

　　范若若挽着燕小乙撑伞的手，看着雨丝打湿柳叶落入路旁河道，带起涟漪。身边有未带伞的女子提裙匆匆而过，范若若忽听到燕小乙问：“我背你？”

　　她偏头看去。

　　烟雨笼江南，他的眼里化了江南烟雨。

　　范若若撑着伞伏在燕小乙背上，两人到莲塘旁时，已有莲舟在码头等着。燕小乙直接背着范若若上了船，他下盘稳，也不怕晃，直行到舱门才将她放下。船外蒙蒙细雨，二人也不在船外停留，径入舱中。

　　船舱有门隔了雨，也隔了景。两人坐下后，披蓑戴笠的船夫悠悠起桨。范若若隔着门看不清外头，抬手便要推门。她动作快，燕小乙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她已推开了镂花木门。

　　雨丝缠着满塘红莲呈于眼前，燕小乙看到范若若的面上现出赞叹。细雨扑面，她却恍若未觉。燕小乙担心她这会兴头上忘了自己在淋雨，回头受了凉又要头疼喝苦药，见她沉醉，不禁出言唤了她一声：“若若。”

　　小姑娘转过头来，面若芙蓉，衣衫垂地，如满池清莲所化。他冲小姑娘伸出手：“过来。”

　　烟雨缠绵，莲塘漫起轻薄水雾，船行其中，菡萏盈目。范若若被燕小乙护在怀中，门开处在对过。天地模糊，唯余舟前一片莲如水墨晕开。书上干字一一化作实景，她感受着燕小乙的体温，轻喊了一声：“都督。”

　　他的应答如最温柔的那一滴雨，让范若若心中荡开涟漪。她撑身攀肩，以吻作谢。

　　谢他不曾拘着她在高墙之中，谢他愿守护她的所有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