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儿弯》三月的蚕豆花

1、一：初章

　　盛安十四年，文京。
　　天刚蒙蒙亮，正在早起的，和尚未早起的百姓都突然，被一阵铿锵有力的金戈铁马声惊醒！之后有胆子大的，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看到，是一队整齐有肃的京畿四营将士，正向皇宫快马催发。

　　九月的都城，凉意一天比一天明显了。
　　早点的铺子陆续开张，百姓也陆续走出家门开始新一天的繁忙。而本应又是一如既往的今天，却将在越王朝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因为就在昨夜，当朝太子越锋谋反，意欲篡位！
　　于是！连带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九皇子四位皆已成年的皇子，以及一大批朝中参与其中沾亲带故的大臣，全部，将在今天被软禁的被软禁，流放的流放，株连九族的株连九族！
　　史称：五王夺嫡！

　　同一年年末，仿佛嗅到契机的南方茏山一部发起叛乱！
　　越朝的版图呈一个倒置的梯形，茏山一部位于梯形左角，其实很小的一个位置。而原本，茏山一部并不在越朝版图内，只是一个由许多外族组成的番邦。首领自称为巫，所有外族人被称为巴人。因此，越朝历来便有北胡南巴之说。
　　盛安初年，经过多年征战后茏山一部终于归降。改编为外省，名越蛮，实施自制。一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两厢太平。
　　但，自从老巫长去后，新巫长继位，在这位年纪轻轻野心勃勃的新首领带领下，茏山一部便再次开始不安于现状！
　　于是，曾为收服主将的睿亲王，携王妃再次率部亲赴战场！却不料，这次双双战死埋骨边疆！
　　刚刚经历亲子反目的盛安帝，如今又遭手足痛失之恸，大怒大悲之下重病了一场！缠绵病榻之际，盛安帝直接派出三将之一镇越大将军，带兵继续剑指南方！

　　文京，又是一年的九月。
　　厚重的城墙外，一马平川的官道上，南行的大军连绵不绝一直蜿蜒向前。送行的亲人和百姓已经陆续散去，只扎眼的，还有一个秀气如瓷娃娃般的小小小少年，依然目送着军队越走越远。而他关注的焦点，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同样半大的铁甲少年。虽然早已看不见，但他的话，言犹在耳：
　　“楚楚，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可是父王和爹爹也说了相同的话，却再也没有再回来！

　　越楚白着一张小脸，抿了抿同样发白的嘴唇。一旁，睿王府总管康禄康公公上前，弯腰将手里的丝绒披风披到越楚身上：“世子，回吧！”
　　收回目光，越楚点了点头。
　　康公公让侍卫把马车赶上前，同时在心里直叹。世子今年不过刚满六岁，王爷和王妃却都……！加上世子是花身双儿，甫一听闻双亲双亡，又在灵堂不吃不喝跪了多日，一下子病来如山倒！眼看已经过了一年，精神上身体上都缓和的差不多，这又！
　　希望战事能早日结束，墨大将军能带墨小少爷，平安，凯旋而归吧！

　　回了睿王府，刚巧就在府门外碰到了楚家的马车。之后从马车上下来的，是楚府的大管家全用。给尚未来得及下马车的越楚行了礼，全用才和蔼的道：“世子，楚国公请您过府一趟。”
　　越楚颔首，又进了马车往楚府去。

　　文京楚家，实至名归的名望大族。甚至在整个越王朝都赫赫有名的！在坊间流行有一种说法，叫做“越与楚，平天下”。
　　但虽是如此，楚家行事从来低调，忠君忠事。就算楚家出过重臣出过名将，皇后都出过三位。哪怕经商，那也是顶着皇商的名号。更不要说大儒名家，甚至江湖上。
　　而楚家现今的当家楚国公，已年逾六十，基本已算是赋闲在家。然而，他要是说句话，还是能让朝野震上三震。更遑论，当今文臣之首的楚丞相，还是他的嫡长嫡子。

　　楚府门前，越楚从停下的马车上下去。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眼前满是岁月痕迹的宅第，随全用从正门大门进入。
　　越楚自是不只一次来过这里，他的爹爹，睿王妃楚修竹，便是出自楚家旁支。虽同样是花身双儿，但文武双全。想起印象中如玉无双的爹爹，越楚的鼻子又是一酸，眼眶也不禁红了。
　　之后让看到的楚国公，难免心疼的暗自长叹。
　　“曾外祖父。”难过之下越楚依然受教良好的，向主座上的老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楚修竹的父母去的早，自小就是在楚国公身边长大的。一文一礼，皆是受这位四朝元老言传身教。而今看着和他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越楚，楚国公不由有一瞬的恍惚。
　　人老了，总是不经意便常常回想起过去。
　　而且！
　　楚国公想起了今日进宫的情形……

　　御书房中，今年不过而立之年的盛安帝，却已早生华发。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也明眼瞧着竟有了几分的颓势。免了楚国公的礼，他赐了座后屏退左右。
　　“老师近来身体可好？”
　　“托皇上洪福，但总归，老了。”
　　“呵，老师可看着还很硬朗哪！”盛安帝笑，之后又叹了一声：“老师，朕就不跟您兜圈子了。今日召您进宫，朕是想和您商量下，皇储！”
　　楚国公倒也不意外。“皇上还年轻！……”
　　盛安帝摇头打断楚国公的话，也知他想说什么：“老师，朕的身体，朕自己有数。”
　　除了，废太子，盛安帝总共便育有五子，全部折在了五王夺嫡！所以打击可想而知！并且，让盛安帝不得不为储位早做打算的原因，还有一个至关重要且极其要紧的因素！
　　不仅与他一母同胞的睿亲王，他还有其他还活着的弟兄三个。且子息繁盛！这次，茏山一部叛乱，表面看似只是异族包藏祸心，可事实，怕远没有那么简单！
　　就是五王夺嫡，要是追查深挖下去！……
　　并且就算不说内忧，西北胡人的骚扰自盛安帝继位，不，自越朝有史以来便几乎没有中止过。每年到了粮食匮乏的冬日便差不多都要打上一仗！规模其实有的很小很小，但有句话，那什么多了不咬人它烦人！和约不是没缔结过，和亲也不是没有过，却都是废纸一张只解一时之痒！
　　盛安帝不是没起过永绝后患的心思！然，一来，胡人那边的情形颇为复杂，要打，便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二来，要打持久战，就得有足够的粮草兵马。但，先帝侈靡，导致国库空乏经济不振。再有三来，除了一个楚家还有一个墨家，最初时朝中几乎无良材可选无良将可用。
　　然，后来，眼看着慢慢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却不成想！……
　　因此，现在的储位，其实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收起思绪，楚国公又叹一声招呼越楚上前。然后看着越楚，楚国公慈祥的问：“孩子，你可愿搬来楚府，和曾外祖父一起住？”
　　越楚眨巴了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认真的，像模像样的思考了一下。
　　要知道，哪怕越楚他只有六岁，可是生在皇家。而且，睿亲王和王妃琴瑟甚笃，睿王府的后院也没有侧妃侍妾。少了许多乌糟事，越楚的成长环境所以变得简单许多。但，睿亲王和王妃也还是自小教育他要聪慧而非早慧，天真却不能冒失。
　　因而，遭逢人生巨变，越楚伤心而不忘教诲。听闻楚国公邀他搬来楚府，越楚先是想了想已经空荡荡的睿王府，又想了想楚国公的身份，最后点头：
　　“愿意的！”
　　小小的他，是还不能明白太多事，可是也是能做些什么的！为了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