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倾江湖》妖月NANA

55、深不可测

　　落雪阁。
　　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在不知觉的时候停了，天边挽起一道亮光，灰蒙蒙地照在寂静的院子里，让初春的凉气平添了一点儿温暖。然而可能是天还没有彻底放晴的关系，萧寒澈总觉得这天还是太冷了些，鼻息间呼出的都是热气，让眼前那棵开着娇艳欲滴花朵的樱花树，都变得氤氲起来。
　　淡粉色的花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水渍，就像那个人哭泣时候的样子，明艳动人。
　　然而他似乎很久没有看到他哭过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哭的呢？明明小时候是那么爱哭的一个孩子，长大之后，居然变成只会板着脸的家伙了。
　　唇边不自觉地弯开一抹微笑，他伸出手，想触摸一下那精致可爱的花朵，这时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萧寒澈立刻收回手指，表情肃穆地转过身子面向来人。
　　那个人抬头看到萧寒澈，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两张在三年前还互相称兄道弟的脸，此刻相望，却只有默默无语。
　　很久之后，陈依敏才张开口，问道：[找我有事？]
　　萧寒澈看了他一会儿，话在口中转了个圈儿，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你……最近好吗？]
　　陈依敏目光顿了下，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冷冰冰的。
　　[还算不错，怎么说，也是武林一大帮的帮主。]
　　萧寒澈点点头，脸上扬起的笑容有点苦涩的味道。陈依敏又仔细打量了下他大哥的脸，几年不见，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男人突然老了很多，面庞虽然依旧是英俊的，然而眼神里，似乎少了记忆里的那种神采飞扬。
　　他想了想，又继续换了个轻松一点的口吻说道：[我离开啸风山庄之后巧上了丐帮的老头子，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不过他伤得太重了，还是没熬过去。临走前他把打狗棒给了我，本来是让我代为管理一下，等找到合适的人选，再把丐帮传给那个人，可是没想到丐帮的那群老家伙们只认棒不认人，死活把我给弄上了帮主之位。我不得已只能勉为其难地做了。]
　　萧寒澈看着他，眼中升起一种名为欣慰的东西。
　　[这些年我一直担心你去了哪里，刚开始江湖上还能探听一些关于你的消息的，可是渐渐的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好在你的武功我是知道的，所以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已经隐居了。]
　　陈依敏被那充满关心的眸子一注视，脑海里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两人曾经把酒言欢的种种。萧寒澈对他一直是宠溺着的，陈依敏身为一家长子，然而性格上还是有些天真和叛逆，他老爹一见到他只会拿着棒子追着他大骂逆子，只有萧寒澈，会听他絮絮叨叨地讲江湖上的所见所闻，会在他穷光的时候给他银子花，会帮他摆平一些惹下的情债。如果除却冷霜篱这件事，也许他还会是他心中永远敬仰的大哥，面对他此时的表情，自己也会心安理得地去高兴。
　　可是那也只是如果，时光不可能回复，很多事情也无从改变。
　　萧寒澈看到陈依敏沉默地垂下脑袋，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住，渐渐转成了无奈。
　　他叹息一声，说道：[我不求你还能叫我一声大哥，可是现在篱儿他没死，你就不能不再恨我吗？]
　　陈依敏暗地里咬咬牙，没有回答。
　　那种怨恨无关冷霜篱是死是活，他亲眼见到被虐待了整整一夜、浑身体无完肤的冷霜篱，当时自己气愤到眼睛充血，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割，也就是在那时，他明白了自己对冷霜篱的真正感情。
　　所以现在即便是知道冷霜篱还活着，他还是无法原谅萧寒澈对他的所作所为，就像他永远也忘不掉冷霜篱身上的创伤一样。
　　萧寒澈平生第一次接近恳求的语气来商量，换来的却还是拒绝。所以一时间他也尴尬得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好在这时他眼角瞄到一个下人正从院门口进来，萧寒澈立刻转过身，朝那个匆匆忙忙的身影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那下人的脸上是一片惊恐的苍白。他哆哆嗦嗦地说道：[庄、庄主，小少爷他….他…..]
　　[他怎么了？]萧寒澈皱起眉头。
　　下人看了眼一旁的陈依敏，压低了声音道：[不见了。]
　　[什么？]这回同时惊讶出声的不止是作为父亲的萧寒澈，还有身为舅舅的陈依敏。
　　[旁晚的时候还在的，刚才奶妈怕小少爷饿醒了就去房里看看，结果…..结果小少爷就不见了。]深知这罪责不清，他赶忙垂下了头。
　　[没人看到是谁抱走了小少爷吗？]萧寒澈沉声问起。
　　下人战战兢兢地摇摇头，突然他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光芒。[但是奶妈在小少爷的床上发现了这张帕子。]
　　他从衣袖里掏出那个白色的帕子，小心地递给萧寒澈。
　　萧寒澈拿过来，当着陈依敏的面将帕子展开。
　　其实是张很普通的帕子，白得彻底，要说特殊之处，也只有那位于帕子最左下方的落款了。
　　[思雪宫？]陈依敏盯着那秀得龙飞凤舞的几个黑字念道。[思雪宫的为什么要带走笑儿？]
　　萧寒澈的眉头一直是深锁着的，他摇摇头，将那张帕子折叠整齐了放到自己的衣袖中。
　　[到底是不是思雪宫带走的，只凭这一张帕子，还不能说明什么。]
　　[那个……]下人吞吞吐吐地吭哧了声，瞄到萧寒澈允许他说的眼神，这才吞吞口水继续道：[小的也是刚才才得知，四川唐门的门主，也忽然失踪了。所以小的想，是不是唐门的人…..]
　　[唐一凡不是那种人。]萧寒澈想都没想就否定了下人的推测。
　　虽然和唐一凡的交情不是特别深，但是这个人耿直憨厚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何况一个幼齿孩童，他唐一凡费尽心思地掳走也没有任何用处。
　　[不管是不是那种人，以防万一，我还是去唐门那边探听一下吧。]陈依敏道。
　　孩子是无辜的，何况那还是他第一个亲外甥，他不能袖手旁观。
　　萧寒澈点了下头，陈依敏便立刻腾起身体越上了房顶，看着他矫健的身影，萧寒澈的心里终于落下了块大石。
　　本来还在担心他这几年不思进取，荒废了武功，可是没想到内力不但比三年前要高，连轻功都比三年前游刃了很多，看来他的丐帮帮主当得，也并不是只知道打混。
　　[庄主。]下人观察他家似乎在思考，试探性地低声叫一下。
　　萧寒澈转过脸看向他，那本来柔和的表情立刻又变成了阴沉沉的。
　　[还有什么事？]
　　下人的腿不自觉地开始发软。
　　[那个、那个夫人她…….她要见您。]
　　萧寒澈的目光瞬间又冷了一截。
　　思雪宫的人走之后，为了专心对付义愤填膺的江湖人，他便把陈依柔暂时关在了山庄地下的牢房里。他知道陈依柔是个女子，从小锦衣素食，根本忍受不了地牢里的潮湿阴森。然而没想到她连一天的时间都忍不了。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公主做派，又怎能忍受得了长达三年的独守空闺？
　　唇角挂着讽刺的笑容，萧寒澈一步步走下进入地下牢房的阶梯。可能是听出来脚步声是属于萧寒澈的，从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立刻传来陈依柔的嘶吼：[萧寒澈！你放我出去！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萧寒澈不疾不徐地走进她，陈依柔双手死死地抓着牢房木柱，充满恨意的目光笔直地投在萧寒澈身上。
　　萧寒澈转头给旁边的侍卫一个眼神，侍卫们领意转身离开了地下牢房，等人都清空了，萧寒澈才对着陈依柔淡淡道：[看来夫人的精神还不错。]
　　陈依柔咬牙切齿道：[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可以。]萧寒澈笑得很无害，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展现在陈依柔的眼前。[只要你在上面签名画押，我自然放你出去。]
　　陈依柔看向那张纸，上面清清楚楚的白底黑字写的不是别的，正是[休书]二字。
　　[我不签！]她立刻拒绝道。
　　[为什么？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萧寒澈似乎很困惑地皱起了眉头，然而不一会儿，他又一副了然大悟般地笑起来。[是不是怕你爹死了，没人给你撑腰，顾大将军会不要你啊？]
　　后面那个名字一出，陈依柔像被蜇到的猫一样，立刻瞪起眼珠子吃惊地看向萧寒澈。
　　那个她一直以为什么都不知道的男人突然变得阴骘而恐怖起来，他抓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头。可是他抓得太过猛力，痛得她眯起了眼睛。
　　萧寒澈靠近那张绝色的面容，愤怒的气息全部喷在她的脸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顾非凡的苟且？每日天一黑便出门，直至凌晨才回来，孤男寡女在客栈里幽会你以为我不知道？]萧寒澈猛然甩她的下巴，冷哼一声。[若不是碍于我还是个武林盟主，我早休了你这个娼妇！！]
　　陈依柔沉浸在震惊中半天才回过神来，她缓缓看向萧寒澈，目光中已经没有了身为天下第一美女的傲慢，呆呆地，空洞而无措的摸样。
　　她问他：[既然知道我昨晚是去见顾将军了，又为什么要诬陷我杀了人？]
　　萧寒澈只看着她，并未回答，然而嘴角的弧度却张扬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奸诈，似乎再无声地反问她：[你说呢？]
　　陈依柔陡然明白了些什么。
　　[你是故意的？]
　　这回萧寒澈已经是笑着默认了。
　　巨大的打击让陈依柔整个身体颤抖起来，她猛然奔向萧寒澈面前，伸出十指紧紧地扣住萧寒澈的肩膀，不敢置信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三年对我不管不问，难道这全是我的错吗？！！]
　　萧寒澈只是轻轻挣脱开她的桎梏，声音淡得听不出一丝喜怒。他平静地告诉她：[你和顾非凡狼狈为奸的事倒还不至于让我费尽周折地至你于死地。]
　　看到陈依柔疑惑的目光，萧寒澈又接着道：[你错在，不该自作聪明动我的人。]
　　说完，也没管陈依柔到底明不明白，只把那张等待签字画押的休书留在她脚边，径自转身离开了。
　　空寂的地牢里，陈依柔僵直的身体慢慢瘫软在地上。萧寒澈最后的那句话，她也终于想明白了。
　　手指颤抖地伸进嘴里，牙齿用力一咬，殷红的血液慢慢地流了出来。她呆呆地笑着看着，然后在那白纸黑字的休书上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萧寒澈，原来你也有心啊。]
　　阴森森的地下，传来女子疯癫似的狂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