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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日落之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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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这把枪指向了许濯脸颊上的伤口。
那是刚才子弹所留下的痕迹,不轻不重的擦痕带着温热的血液,正沿着切口淌下,和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然后——枪口往右偏了偏,对准了他手臂上的芯片。
银徽章流淌着暮色,跟着黑漆的手/枪一起,倒映在许濯的眼底。
但即使这样,他依旧面无表情,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此时夕阳沉至地平线以下,只留下淡淡的粉紫色。
枪口的空洞处还残留着硝烟,像一个扑杀许久的恶狼在进行短暂的憩息,以及,等待主人的再次命令。
而这一回,就轮到了许濯。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他没有动,只是微微抬头,平视面前的男人。
徽章,执行权,二区。
面前男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现今异能组织里唯一的人类长官,顾呈晔。
尽管本质上是血肉之躯的人类,但地位,立场,阵营几乎完全对立——他是异能组织的一员,也是少有在组织内拥有最高执行权的长官之一。
传言他冷漠,戏谑,嗜血成性,可以轻易决定受验者的生死,也有传言说他面对受验者时,丝毫没有身为同类该有的怜悯与同情,杀戮果断。
唯一和人类产生联系的,可能就只剩下深埋在手臂的数据芯片。
男人慢慢扣动了扳机。
“砰!”
鸦雀惊动。
大片血色从男人的眸底漫开,沿着芯片的边缘,一点点渗进土地。
似乎还带着人类试验者的余温,电子板彻底和皮肉分离。
从弹口开始,裂口逐渐向外延展,最终爬满整个芯片,零星的火光从蜘蛛网状的碎裂处迸溅、燃烧,数秒后化成焦炭,彻底混入砂石中。
可能没想到顾呈晔会如此果断,身后的士兵全部怔愣在原地。隔了半晌,他们把目光落在破碎的电子板上——
这是花臂青年残存在手臂上的芯片。
顾呈晔的第二枪并没有对准许濯,只是选择击碎了它。
见此状况,身后的70463号长官皱了眉。
他朝拿枪的士兵示意了一下,随后毕恭毕敬地说:“顾上校,这不符合组织定下的法规。根据围城第32条规定,滋事的试验者需要被就地处决,无论原因……”
顾呈晔漫不经心地听着。
花臂青年的鲜血在此时流淌过来,他只是往那里瞥了一眼,登记处的士兵立刻心领神会,上前把花臂拖走了。
等花臂青年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顾呈晔收回视线,侧头看向长官。
“我就是规则。”他说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不轻不重,但不知为何,周围的士兵立刻垂下视线,像要避开任何可能引起的对视,不敢再抬头。
长官欲言又止。
过了几分钟,感到无法再说动什么,这位一直兢兢业业跟在顾呈晔身后的长官便紧蹙起眉头,露出十分不满的神情。
但可能是士兵和受验者都在场的缘故,他不再多说什么,最终扬长而去。
跟着一起离开的还有大批士兵。
不一会儿,空旷的试验场入口只剩下几个异能者,他们穿着深黑和红色相间的巡逻兵制服,提着长/枪,站在顾呈晔身后。
而在面前的年轻人看上去仍非常脆弱,他的脸颊正流着鲜血,手臂也被溅上触目惊心的红色,衬得更为苍白,无力,弱势——
但那一双灰色眸子,却冰冷得像在冬夜里的一捧雪。
“不害怕吗?”顾呈晔开口问道。
许濯:“你觉得呢?”
顾呈晔眯了下眼睛,似乎对他这样的反应很感兴趣。
“我以为……”顾呈晔停顿几秒,眼底带了戏谑的笑意,“你会和别人一样,跪在地上求我别开枪。”
许濯抬眸看他。
“知道这里闹事什么后果吗?”
“不想了解。”
顾呈晔又笑了。
这次没再说什么,他的目光越过许濯,一边擦拭着枪口,一边往花臂倒地的方向走去。
“ID编号2B4371。”他说道,“于围城公历3045年7月11日在内城二区滋事,因此摘去芯片,驱除去外城北区。”
士兵小心翼翼地问:“那执行者是……”
“ID14035,围城二区顾呈晔。”
依旧漫不经心的语气,像是没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士兵,懒散、无任何纪律性可言,但士兵在记录时几乎不敢直视。
就在这时,顾呈晔的视线落在那枚烧尽的芯片上,像是注意到了什么。
他擦拭枪口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往右侧瞥了眼——在这一刻,许濯的目光也跟着注视过来。
那是刚才掉落的钢笔。
被青年踩上的灰印还在,接近笔尖的一小截埋进了砂石,填满了细小粗糙的沙粒。
不知为何,当看到末尾处划痕的数字5时,顾呈晔几乎是无意识地蹙起眉。
周围的士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面面相觑,看着平日跟随的长官站立良久,然后摸着下巴蹲下身,朝那支钢笔伸出手——
就在这时,一旁的影子覆过来。
啪!
响亮的声响。
许濯一下抓住了顾呈晔的手臂。
借着惯性,他利落地锢住对方的小臂,迅速侧身,抽出小刀猛地抵在他的脖颈上——几乎是一瞬间,无数枪支举起,对准了许濯!
“别碰它。”许濯冷然开口。
他的力道不大,但精准、分毫不差。
刀尖的位置不偏不倚抵在对方最脆弱的动脉处,跟着血管跳动的节奏稍稍颤动。仿佛稍微用力,就可以刺穿对方的血管。
顾呈晔并没有后退。
就像那把刀没有架在脖颈上,他眯眼看着许濯,神色依旧。
直到身后传来士兵们细微的枪械声,他才抬手,指腹抵在刀背上,把刀尖往右偏了偏:“下次出手,记得快一点。”
这句话说得一语双关,许濯看着他:“什么意思?”
“很早就想动手了?”顾呈晔眯起眼睛,往花臂青年倒地的地方偏了头。
许濯从顾呈晔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以及身后沉落的日暮。
不知为何,他微蹙起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此时沿着神经传达过来,就好像……这把刀在之前也这样被使用过。
不知过了多久,许濯垂眸收了刀。
他的余光顺着刀柄垂落,半晌,小刀就收进了口袋。
再抬眼时,他的眸子就恢复了往常的清冷,不含任何温度。
顾呈晔眯起眼睛:“不怕在闯关的时候丢了?”
“不用你管。”
顾呈晔“啧”了一声,他的指尖轻抹着脖颈上的切口,眼底逐渐变得深邃,但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神情。
“那就可惜这支笔了。”他略带遗憾地笑了笑,“祝你好运。”
这话实在算不上祝福,再加上语气,可以说充满玩味与讽刺。
但和以往求饶的受验者不同,许濯毫不畏惧,十分不客气地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他抬起薄薄的眼皮,平静地说:“有一个问题。”
顾呈晔:“什么?”
许濯:“你们什么时候滚?”
顾呈晔听闻,眼底瞬间变得很沉,不寒而栗。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许濯回答,“因为太碍眼了,所以问问。”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的钟楼敲了两下。
两人同时往那一处望去。
“看来不用我滚,进关卡的时间也到了。”顾呈晔收起枪,不快不慢地说,“不过我得提醒你,不要什么都想当然,尤其是对于——”
又是一次钟声。
顾呈晔打了个响指。
乌鸦在此刻扑腾飞起,绕过教堂钟楼,往远处天际飞去。
时间的确到了。
大批的受验者集合在距离钟楼不远的地方,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跟着士兵们一步步地进行准备……
检查操作装置,芯片数据,以及审核自带的物资。
几乎所有受验者都带了刀具。
在这里,枪支等武器只在副本关卡中提供,而在围城这个生活基地使用的,只能是严格规制下的刀类。
距离许濯不远的地方,就站着正在被检查的中年女人。
陈旧宽大的丝巾遮挡了她的脸庞,夜幕下,身形显得愈发单薄。由于身上佩戴违规的刀类,被士兵直接带进了排查室。
没隔多久,就有士兵走出来,他的手上还带着沾血的、刚被剥离的芯片,和一旁的顾呈晔说着什么。
就见顾呈晔一言不发地听着,然后点头,跟着进了排查室。
许濯轻扫了一眼,没动步子。
就在这时,听到后面有人笑了声。
“你说他们这种怪物……”那人说道,“一边说着什么感谢人类做出的贡献,一边杀戮无度,还真是可笑。”
“闭嘴,你不要命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那男生故意大声说,“况且那个叛徒不也刚刚进排查室,你还把他当人看?”
人群里起了点骚动。
“快到我们了。”站在许濯身后一个微胖的年轻人开口说,“你叫许濯是吧?”
许濯瞥了一眼。
年轻人连忙摆手:“别误会,我不是故意要打听的,只是……在排查室里听到那些东西叫你而已。”
“那个时间段就活了我们两个人。”他卷起衣袖说,语气带了劫后余生,“捡回了一条命。”
许濯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只见芯片破损了一个角,周围皮肤布满深浅不一的切痕,和结痂的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我们是一组的。”年轻人说,“我叫林成,到时候请多关照。”
许濯点了下头,收回视线没再看他。
“我这芯片总有问题。”林成跟在许濯后面,不停絮叨着什么,“之前好几次芯片意外出错,还给亮红了,我竟然都能活着从排查室出来,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什么……”
忽然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抱歉。”
许濯:“没事。”
“我一紧张就想说话。”林成说,“改不了这毛病,如果困扰到你,直接和我说就好。”
林成说着又顿了下,犹豫了会儿问:“你刚才是真的想要动手吗?”
“对谁?”
“就……”林成想了下用词,硬是没琢磨出来。
许濯瞥了一眼排查室,冷冰冰地说:“两个人,其中一个想真动手。”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机械的的系统音响起。
[所有受验者分配完毕。]
[正在定位……]
[恭喜定位成功,ID编号3C218,欢迎来到4005号试验场。]
四周扬起了微小的尘埃,像是黄沙,吹在脸上是一种粗糙极致的颗粒感。
渐渐地,环境变得愈发恶劣,所有受验者都用手臂挡住了脸,下一瞬,猛烈的风声乍起。
呼啸的巨风卷走最后一丝光线,彻底陷入了黑暗。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恐惧初始化数值:0。]
[此副本为死亡倒计时淘汰,数据将持续记录到最后一刻,其中包含极端恐惧,极端发泄,极端行为等。]
[根据恐惧值波动,芯片会有亮灯和响声提醒。由低到高分为绿,黄,以及红色,请受验者及时关注芯片亮度。]
[所收集的情绪值在本轮不产生影响,但会成为幸存者下一轮的分配标准。]
[组织感谢所有人类作出的贡献,并将永远记住您当下创造的所有成就,祝您好运。]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天光从顶端落下来。
许濯抬起眼。
他的视线逐渐明朗,循着掠下的光亮,一切化成了清晰成像——夕阳下的远处城市,临近教堂的铁路,和哐哐正响的老式钟楼。
以及,面前的废墟。
和之前十次那样,许濯没等这一关的受验者到齐,就自顾自打开植入芯片的手电,低头查看起被石板堆叠的那片废墟。
最先落入视野的是一条小腿。
已经被完全绞碎了。
不少蝇虫盘旋在这条小腿上方,就像是觊觎着这顿大餐,而更多的则已经密密麻麻爬满整条腿骨,啃噬着残留下的血肉。
除了可怖的腐肉外,骨头上还残留着密集的小孔,唾液的粘稠液体就从这些孔洞中流出来,一并散发出恶臭。
很显然,这是被啃咬留下的痕迹。
从尖锐的形状看,应该是利齿之类的动物啃食的。
就在这时,受验者们陆陆续续赶来了。
见到如此可怖的场景后,他们纷纷开始干呕,其中几名受验者的芯片发出滴滴声。
“难不成是之前受验者的?”
“一条手臂都这样了,这压在板子下的……”
“那怎么办,我还不想死……”
人群中,林成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最终在石板最前的位置找到了许濯。
“总算找到你了。”他有点上接不接下气地说,“听说这一关有十个多人,我们可以互相照应——诶?你别!!”
许濯一脚踢开横跨在面前的中空夹板。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一堆带着人体组织的肉块。
确切来说,是零碎成几乎肉沫的组织。
就像是进了绞肉机,粉嫩的肉泥里夹杂着衬衣,已经辨别不出颜色。杂碎的布料中一根细长的透明喉管被扯出,留了小半截落在外面。
一瞬间,无数人的芯片发出了滴滴声响。
受验者们纷纷干呕起来。
不知何时,在嘈杂的人群声中,悄然混进了一阵咀嚼音。
“咯咯咯——”
伴着清脆的骨头崩裂声,这声音愈发急促,像是啃咬木头的疯鼠,细微钻进每个人的耳中。
瞬间的屏息静默。
而声音那头也似乎注意到什么,跟着众人的反应戛然而止。
长久的死寂。
许濯的目光往不远处那看去。
一个红蓝相间的俄罗斯套娃。
此时它安静地伫立在石板旁,夕阳的光线勾勒出圆滚滚的身材,和普通的纪念品一样,憨态可掬——
如果能忽略掉嘴边那一块碎肉的话。
啪嗒。
肉块顺着嘴边掉落在地上。
众人颤了颤。
一股更为浓郁的腥腐气在此时飘过来。
嘴角还噙着肉沫,俄罗斯套娃就这样撇嘴看着他们,满脸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