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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番星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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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什么呢?
博士尚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拖着伤病歪歪斜斜陷在会客室“罗德岛博士专属”的柔软沙发里,下颌呈45度角向上。面前那位前些天病房内的不速之客正用牙签戳着后勤部准备的小块水果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塞着,仿佛罗德岛就是他家一样,甚至挤了挤眼睛向博士这样抱怨:“阿列克西娅,橘子太酸了。”完全没有半点身为被怀疑对象的自觉。
我可去你的吧。博士想。
昨天或者是前天,反正是上次体检的时候,医疗部的人发现了她脖子上的指痕,它们依然清晰而明显。嘉维尔差点捏碎预备要按在她胸口的听诊器,另外两个她还没记住名字的小干员风风火火地找来了凯尔希,然后那间可怜的体检室差点被鳄鱼小姐连房顶从罗德岛里直接掀掉。
这听起来还挺危险的,当然实际也如此。博士从没见过嘉维尔跟什么人这样生过气,即使是拒绝治疗的炎客也没到这种地步,当时的场面让她几乎要手足无措地哭出来(这当然是经过夸张处理的)。要知道,虽然嘉维尔是罗德岛公认的脾气暴躁,但跟凯尔希差点大打出手,这根本是闻所未闻的情况。她怕是疯了,博士想。整个罗德岛有谁敢跟凯尔希呛声?
看来自己接下来的首要任务不是调查清楚那个差点要了自己命的家伙的底细,而是为嘉维尔求情,好让她少关两天禁闭了。博士沉默地感受到一阵分身乏术的头痛。
唉。
她们吵得不可开交,末药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在博士看来,这件事归根结底不过是互相隐瞒与自吞苦果所造成的信任危机,她嘴上当然是说着满不在乎,不过就此事而言,凯尔希有凯尔希的考量,那么对此、博士当然也必定有自己的算盘。
至少她不能任人鱼肉。
都这样了你还要把他留下?嘉维尔问。说话的时候她狠狠指了指博士的脖子,这让年轻指挥官在一瞬间以为自己会被盛怒中的某人一下子捅个对穿,或者被怒火烧出一个洞来。
好吧,好吧,场面还真是倾向于失控的边缘。在绵延不绝的争吵声中博士又一次深深体会到了身不由己的痛感,这糟透了,她感觉自己的自毁倾向愈发严重起来,几乎要把她为数不多的坚强一击破碎了。她长叹一口气,把自己的脸深埋进双手里——逃避现实,博士默念到,逃避现实。
平心而论,这件事是离谱了点。
且不说那位先生是如何通过审查又以何等身份登上的罗德岛本舰,单凭袭击罗德岛博士这一点,就足够杜宾带着那些预备组的孩子把他丢下船了。说不定还得再来个永绝后患,博士想。但凯尔希对此、对嘉维尔的话均不置可否,这让博士隐隐从中嗅出了点阴谋的味道。不过她在罗德岛的发言权从来都只有这么一点,若不是阿米娅,她也不过只是件趁手的工具,博士自始至终都明白。
好吧,她妥协地想。
关于那位自称“谁也不是的男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那明明白白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威胁、恐吓、伤害、博士敢肯定医疗部的小朋友们都可以认定那家伙对罗德岛指挥官的行径足以构成刺杀未果,那么接下来,在这件不光彩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之前,既然想要把这茬压下去,凯尔希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是她会怎么做呢?关于这一点博士倒是暂时没什么头绪。倒不是说凯尔希对她有所隐瞒,或者是她不再信任凯尔希了,罗德岛博士与罗德岛实际掌权人从来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正如W所说的那样,事关理想存亡,那么便不能有信任。博士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那家伙的到来并非为了取代自己,而是为了某个更加重要的事情。窃取机密?渗透组织?不,应该都不是,她看着眼前贪图水果拼盘的家伙,默默把他跟凯尔希在脑中划分到了一起。
凯尔希从不出错,博士一直这样认为。如若说凯尔希肯利用完全失忆的博士是一种势在必得的赌博,那博士有理由认为,默许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包括现在一样在会客室中完全没有护卫下的单独会面,也是凯尔希胜券在握的博弈。她在赌,她们在赌。至少在博士看来,此时的自己还不是一枚弃子,她有理由相信自己会全身而退。但关于那个反常的猞猁,博士暂时完全想不透她在打什么算盘。
这让她想起了某个传闻。
有关于曾经的博士与曾经的凯尔希,有关于炎客与W意味不明一笔带过的一段往事。博士把靠垫从身后抽出抱在怀里,让身体更深地陷入沙发里寻求一丝安全感。那故事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东西,至少在她看来如此。
“后勤部的手艺如何?”她这样问。
会客桌对面颇为嚣张地翘着二郎腿的男人垂眸睨了博士一眼,一声含糊不清的阿列克西娅沾着唾液和口腔黏膜的温度滑过喉咙被吞咽入腹,那位谁也不是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调笑的弧度,似乎说了句好极了,又似乎没有。
当然,他的意见也无关紧要。博士发出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归根结底只是为了摆脱对方几近要把自己吞噬殆尽的侵略性视线罢了。
“你之前见过我。”她问。
“是的,我们可是老相好了,阿列克西娅。”男人听闻她的问题后在沙发上给自己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翘着二郎腿一手摆弄终端机一手啃水果的样子倒是让博士有种熟悉感,不过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忆中又并没有与之相似的场景。“那段日子称得上是我为数不多真正开心的时间,阿列克西娅,虽然你很麻烦,但我还是很喜欢你。毕竟真要说起来,我可能还算是你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他半开玩笑地说。
“……。为什么来罗德岛。”博士有点微妙地感到头痛,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提问。男人冲着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现在的姿势够不到桌上的水果,博士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把盘子往对面推了推,同时对这样的场景又腾升起了异样的熟悉,但也只是有点而已。
“当然是来看你。”他答道。“除此之外,也来看看阿米娅。”
他的表情既痛苦又怀念。
好吧,博士想,她似乎戳到了对方的痛处。尽管她并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可伤感的,毕竟现在的她对罗德岛的过往称得上是一无所知。但短暂的交流并没有使她放下戒备,相反的,博士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更深的紧张感、或者说是,她在焦虑。且不提对方本身的重重疑点,坚持自称“谁也不是的男人”倒是让他的身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了,不过在博士看来,这却恰恰是一种对现实身份的逃避。不可告人、或者说是不愿告人,当然也有可能只是针对罗德岛,或是精确一点,罗德岛博士。
哈,到底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是她不能知道的?一天到晚只会打谜语,搞得还怪神秘的。博士暗自腹诽。
不过玩笑归玩笑。
凯尔希不可能放任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大摇大摆闯进罗德岛本舰,那么这家伙在船上,根源也就只有那么两种可能性了。
一.他骗过了凯尔希以及罗德岛上的所有守卫干员。
二.他是凯尔希、甚至是整个罗德岛的老熟人。
答案显而易见,完全不需要过多思考。正如同那所谓的传闻一样——其中所提到的,一个从不抛头露面的「博士」、也可能是「医生」。巴别塔、半成品陆行舰、雇佣兵W、少年阿米娅、特蕾西亚以及阿道夫。那些不被允许让她知晓的往事,那些被W与炎客不知以什么目的透露的些许讯息,还有那个有关于一个完全与自己不同的「Doctor」的故事。罗德岛的指挥官、年轻的阿列克西娅困恼地咬住了舌尖。她胸腔里凝起一股无名的火,但她没法向任何人发泄。
准确来讲是不能向谁发泄。
面前的男人吃饱喝足后竟隐隐表现出倦意,这样的认知让博士感到无力,只好在心底偷偷把他骂了个千百万遍。
无聊的、无耻的、恶劣而狡猾的男人。
自她苏醒以来那家伙已经完全代劳了“博士”所需要处理的一切文书工作。此间三四天内罗德岛没有接到任何需要外出作战的计划,干员之间弥漫着欢畅的气息,由能天使主导的派对连着闹了几夜。往常依赖阿米娅监督的工作如今全被一手包办下来,又赶上稍见明朗的局势,凯尔希万年不化的冰脸都有了一丝裂痕,于是理所应当的,连同博士自己的感官都不免跟着放松下来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但也是一个好兆头。
“你想问的都问完了?”似乎是发觉到了博士片刻的失神,男人这样看着问到。
“啊、”博士的眉间挤出点不耐烦的情绪来,“反正你也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不如我自己来,”她伸手要把刚刚起身的男人推出会客室,“下午茶也吃完了,笑话也看够了,文书再不看就要被阿米娅骂了,再不走你打算怎么办?”
男人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别的话,临走时贴心地帮她叫后勤部的人又准备了点草莓蛋糕,似乎笃定她并不会立刻去什么地方(而且博士敢打包票他一定是清楚自己喜欢草莓的)。这种微妙的默契又让小指挥官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慌。
真他妈烦人。博士泄气一般地倒回沙发里装死,打定主意在阿米娅前来寻找自己之前就靠空调和沙发垫逃避现实。或者直白一点、翘班偷懒。反正也没她什么事了。
「特蕾西娅」、她把陌生又熟悉的词汇含在口中咀嚼。不速之客的突然到访牵扯出了罗德岛里她不曾察觉到的阴暗一面,近几天发生的诸多事情正可谓疑点重重。说来也有点好笑:前些日子他们才经历过一场恶仗,罗德岛的干员们拼死拼活险胜整合运动,死亡名单上长长短短的名字占了好大一张纸。他们得到了支持,也遭到了反对,光是每天早上由阿米娅整整齐齐罗列在她办公桌上的文件就让她有种“不如一死一了百了”的心境。现在唐突间被人代劳了,倒是让博士有种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到底他是博士,还是自己是博士,他会代替自己的身份吗?他也会像代替自己批阅文件一样连指挥作战都代劳吗?若是说他能代劳罗德岛博士的全部的话,这么一来,自己算什么呢?博士想。
「阿列克西娅」算什么呢?
在身为「人」之前,她首先是「博士」,这是凯尔希告诉她的话。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她为自己的理想而生,当然也早就做好了时刻为自己的理想死去的觉悟。罗德岛也好,巴别塔也好,若果真如同传闻所提到的那样,曾经的罗德岛博士与现在的阿列克西娅千差万别的话……难道说,她不过是什么人所创造出的罗德岛博士的复制品,或者说是替代品吗?
博士感到一阵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