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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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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张泰俊站在宋熙燮身边的第一年时,见过黄始木一面。
宋熙燮其人做事狠辣粗暴,往往不给对手留余地,也正因此,总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想要与他同归于尽的人也不少。
可他是议员,又是检察出身的议员,检察院里的人没什么大事也不愿意得罪他,所以往往都是传唤张泰俊替他过来一趟,装模作样地盘问一番,然后就好吃好喝地把他送走。
虽然整个流程都迅速得像是上好程序的机器,但几个月连着跑好几趟地检厅,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有时候高石万都会看不下去,递给他一罐冰美式,然后语重心长地说:“泰俊啊,差不多也可以了,不要太强迫自己。”
而每当这个时候,张泰俊都只能看着他笑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到后来坐在议员办公室里,张泰俊端着手臂回想,或许自己像是毒蛇的特征,在那时就已经体现出来了。
只要盯上什么,就会缠上去,死也不放手。
见到黄始木是一个偶然,但看起来也是个必然。
宋熙燮被人举报和某个集团的会长私交甚密,而那位会长那时刚好因为社内腐败被带到检察去做调查,在检察院的审讯室里,那位会长把双腿大喇喇地搁在桌子上,靠在椅子上拧眉瞪眼,仿佛是坐在自家的办公室里一样,对当职的检察官颐指气使。
“我说你,你小子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吧?你们的前任地检长,现任的大韩党国会议员宋议员,”
这位会长瞪圆了眼睛,黑色的眼仁恨不得从眼睛里蹦出来。
“那位宋议员和我是什么样的关系,你知道吗?你知道随随便便就把我这种等级的人传唤过来,对你这个区区检察官是什么意义吗?”
而那个区区的检察官只是看着他的脸,始终不语。
沉默有时是一种压迫,就像是抽气筒一样,一点一点地把对方的自信抽走,只余下心虚。
一秒,两秒。
差不多有半分钟,检察官都没有讲话,只是用毫无波澜的眼睛盯着他。
“我说你啊——”从未受到过冷遇的会长沉不住气了,正怒吼着准备第二轮辱骂的时候,年轻的检察官终于开口了。
“宋议员,是指宋熙燮议员吗?”
02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尹惠媛正看着窗外发愣。
刚刚从记者岗位脱离下来来到这里,哪怕经历了吃人般的公务员考试,她还是无法立刻就适应国会的环境。
办公桌上的电话像是突然爆炸的炸弹一样响起来,她打了个激灵,心在胸腔里跳得几乎要蹦出胸口。
她低头看向电话上的来电显示,觉得号码有点眼熟,但却又想不起是哪里的,于是她又看桌子上放着的号码簿。
那是地检的电话。
看到地检厅三个字,她下意识皱眉。
这个不会是好兆头。
她又看了看趴在一旁的办公桌上正在补眠的张泰俊,他刚刚才陪宋熙燮用餐回来。明明是去吃饭,可回来时,他整个人却累得虚脱,有气无力地交代了一句半小时后叫醒他后,就趴在桌上像是昏倒一般睡过去。
算到现在,他才睡了不到一刻钟。
要叫醒他吗?尹惠媛有些犹豫。
而正当她还在犹豫的时候,一旁的秘书官已经凑了过来,“喂你在干什么呢,不接电话吗?”
尹惠媛回过神,她与那个秘书官目光相接,怔愣了一瞬后,她慌乱地编了一句没听见,正打算伸手接电话的时候,秘书官已经先她一步接了电话。
“哦,您找宋议员吗?啊,宋议员现在不在这里,哦对了首席辅佐官在这里呢,您稍等——”
秘书官说着把电话听筒又塞进尹惠媛的手里,然后摇着头说道:“不是,尹秘书你之前在报社都没有接过电话吗?怎么反应那么差劲。”
秘书官的语气里满是轻佻,尹惠媛听着很刺耳,可比起听觉上,她觉得更加令人不爽快的,则是对方的行动。
她本来是想让张泰俊好好休息的。
“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叫辅佐官起来?”秘书官朝着张泰俊的方向努了努嘴。
尹惠媛却依旧没动,她咬紧了后槽牙,颈部的皮肤都跟着绷紧,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眼神中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怪吓人的……”
秘书官嘟嘟囔囔地转过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只余下尹惠媛站在办公桌旁不知所措。
而就在这时,张泰俊也缓缓抬起头,他睡眼惺忪地看着周围,直到看见尹惠媛手中紧握着的电话听筒,他才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头,然后朝她伸出手。
“给我吧。”
“辅佐官,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下,我可以让他们稍等。”
“不必了,给我吧。”张泰俊的声音里还混着些含糊的气音,可他这时已经完全坐直了身体,正在收拾桌上散乱的文件,显然是已经恢复了工作状态。
尹惠媛的眼中还有未消散的关心,但此时却也不得不把电话递过去,然后转身,背对着他。
她有些懊恼,懊恼自己刚才不应该犹豫,应该把电话挂断,应该让他睡下去。
她那时就已经明白,犹豫会是酿就一切后悔的原料。
张泰俊拿着电话听筒,他手掌盖住话筒,然后别过脸轻咳了一声,好让自己接下来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
“喂您好,我是张泰俊。”
听筒对面的人听到这句话后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沉默了两三秒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您好,我是黄始木。”
03
当张泰俊阔步走进黄始木的办公室,然后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时,黄始木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比他高了不少的张泰俊,而当他坐下时,黄始木的目光也跟着下落,到最后与他四目相对。
“我记得我想要请的是宋熙燮议员。”
落座后,黄始木面无表情地开口。
张泰俊靠在椅子上,嘴角弯了弯,语气坦荡。
“既然是请,那也有不来的可能性。”
黄始木没再说话,而是低下头去翻手中的卷宗,翻到他想要的那一页后,他慢条斯理地把卷宗的另一面卷起来,然后拿到张泰俊面前。
张泰俊没看他递过来的卷宗,而是盯着他挑了下眉毛,而黄始木也没讲话,只是垂眸用眼神眼神示意了一下对方。
张泰俊于是接过了卷宗。
趁着张泰俊在看卷宗的时候,黄始木才终于不急不慢地开口。
“这种程度的供词,还有那些照片,”他说着又拿出几张照片,推到张泰俊的面前。“足够请宋议员过来吗?”
他的语气很平淡,到了结尾还真像是问句一样,把语调微微上扬,乍一听倒真像是在问张泰俊一个很正常的问题。
张泰俊上下扫了几眼卷宗后又看了一眼那些照片,那是监控录像的截图,照片上的宋熙燮和一群大腹便便的生意人们正在谈笑风生,宋熙燮那时正在大笑,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朵后面,看起来实在滑稽,显然截图的人是故意把画面定格在了这一秒。
张泰俊抬起头,他看见黄始木抿着嘴,两手交叉着放在桌上,神态自若得像只在秋日午后晒太阳的猫。
表面上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家伙,原来是把埋在棉花的刀。
仅仅几句话,张泰俊就明白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家伙不会像是他以前打过交道的那些检察官那样好糊弄。
其实能做上检察官的人,大多也都是不好糊弄的。但是大部分人在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实际上有时候糊涂一些才会过得舒服,而糊涂则是世界上最轻松的事情。
于是他们就像是躺在床上的植物人那样,让自己思考的能力也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可是眼前的这个家伙却不一样。
“总看着我,不打算说点什么吗?”黄始木说道。
“黄……”张泰俊把目光落在黄始木胸前的工作牌上。
“黄始木检察是吗?”
黄始木没说话。
“您读书的时候很厉害呢,毕业也是首席。”
“您在躲我的话吗。”黄始木毫不留情地戳穿张泰俊的话术。
“所以说啊,黄检应该是个聪明人,可是聪明人实在不该这么做。”张泰俊毫不在意黄始木的直率,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各类法案的提出,与我国的各类企业关系甚密,而议员们作为法案的提出者与制定者,和企业主们走得近一些,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至于您手上的这份案宗,”
张泰俊说着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案宗,然后他轻笑了一声,接着就把案卷随手撂在了黄始木的桌上,像是把一颗石子儿抛进湖里一样轻松。
厚重的案宗硬生生地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引得检察官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直愣愣地把目光投过来,扎在黄始木那张始终没有表情的脸上。
“李昌俊次长有看过这些吗?该给他看看的。”
“大韩民国的每一个检察都有独立查案的权利。”黄始木依旧语调平平的回击他。
“黄检察,有权利也要会用。”张泰俊笑着说,“我希望您能让李次长看看这些,也是因为,我想您该向他学习如何使用手中的权利。”
他说罢就定定地看着黄始木的眼睛。
这个人该比自己年轻几岁,哪怕他的眼神里毫无波动,但这样像是裁纸刀一样的做事风格,显然是没有长期泡在权利斗争的圈子里的年轻人才会有的。
这让他想起一个人,想到这儿,张泰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黄始木看着张泰俊的表情,觉得有些莫名。
当初他被远调地方的时候,调走他的上级也曾经对他笑,只不过那种笑容里满是嘲讽与不屑。
那是玩弄权利者对不畏强权的人的嘲笑。
可是张泰俊的笑容里却没有这些东西。
黄始木突然觉得后脑隐隐作痛,应该是手术的后遗症又在作祟,他垂下眼睛,一瞬间没了再探寻张泰俊笑容的含义的兴趣。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黄始木下意识转过脸,看见李昌俊此时正阴沉着脸站在门口,而张泰俊则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来一样,连看都未看他一眼。
与李昌俊一同走出办公室,来到地检厅外的广场上,张泰俊转过脸看向他笑道:“那位是您手下的得力干将吧。”
李昌俊闻言笑了笑,“只是个做事没有分寸的年轻人而已。”
“是吗?”张泰俊嘟囔了一句,抬手把刚买的罐装咖啡往嘴里灌。
“可我却觉得那家伙会做出不得了的事。”张泰俊说话时不自觉地咂了咂嘴,弥漫在口腔里的咖啡的苦味沁进舌尖。
此时是七月下旬,一年中太阳最毒辣的时候,炽热的阳光穿过眼镜的镜片刺进李昌俊的眼中,刺痛沿着眼睛在他的大脑中四处乱爬,他把目光转向一边,余光却还在盯着张泰俊的反应。
“太直的刀虽然快,但也容易被折断。”张泰俊又说道,说罢他又看向李昌俊,咧嘴一笑。
“麻烦您替我转告他,刚才我本想亲口告诉他的。”
04
夏天里天黑的晚,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天色还很明亮,黄始木拎着一大叠文件,弯着背往前走着。他每一步都踩得很踏实,步子下得也重,趴在他后背上的书包跟着他的步伐,一下一下地砸着他的脊梁。
尽管额头上已经有密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沉重,可黄始木那张脸上却依旧没有旁人那种被太阳蹂躏到烦躁的表情。
他的大脑里盘旋着李昌俊回到地检厅后把他叫进办公室里的话。
“你清醒一点。”
听到这句话时,他没弄明白李昌俊的意思,于是几乎毫无犹豫地回问。
“难道沉默就是清醒吗?”
而李昌俊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快到公寓楼下的时候,他扫见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尽管这辆车是大街上常见的品牌与款式,但黄始木依旧确定。
这辆车不属于这里。
他没有停下回家的脚步,可目光却被那辆陌生的车不自觉地吸引,直到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那辆车上下来。
黄始木停下了脚步。
05
公寓附近的汤饭店或许是因为毗邻着大学与商业街,所以生意很好。
现在正是下班与放学的时间,张泰俊走进店面里时看见好些情侣相对而坐,他们有的说说笑笑,也有的不爱说话,但两人一同吃东西的时候偶尔会同时低头抬头,目光相撞的瞬间相视一笑,这也足够浪漫。
目睹这一切,张泰俊一下子有些尴尬。
他好像不该和黄始木一起来这里。
而此时他身后的黄始木已经自顾自地走进来,转弯抹角地去找自己平时习惯的位置,张泰俊也只能快步跟上。
都落座后,店里的阿姨来记点单,黄始木点了最普通的汤饭,然后就看向窗外。
张泰俊第一次来这里,什么也不知道,于是就跟着黄始木点了一样的。
阿姨点完单后离开,张泰俊拿起桌上早就备好的冰水,给自己倒了一杯后,又把黄始木面前的杯子拿了过来。
他边倒水,边说道:“黄检看来是这里的常客。”
“有时候会来的。”
黄始木转过脸,看到张泰俊为自己倒好了水,于是点了点头算是致谢。
“今天下午多有得罪了。”张泰俊笑道,“我那时对黄检您的语气不太好。”
黄始木闻言在心中有些讶异,语气不太好?他还真的没能觉察出来。
“可是我却希望黄检您能把我的话听进去。”
黄始木回想了一下,想起了他那时对自己说的话。
“权利,”黄始木抿了抿自己有些缺乏水分的嘴唇,“国民赋予了检察官怎样的权利,又想要检察官该如何去使用这种权利。思考过这些后,我想我明白该如何去运用这份权利。倒是辅佐官您,您说的不后悔每次选择,到现在一直在这么实践着吗?”
张泰俊微怔,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
“看来您是看过我的专访了。”
黄始木没说话。
“我不会后悔我的选择,这是实话。”张泰俊说道。
“那理想会实现吗,您的选择所指向的理想真的会实现吗。”
“如果每个选择都是正确的,那我想应该会。”
黄始木闻言双眼里闪过一抹疑惑,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张泰俊的脸,像是安检的扫描仪一样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张泰俊。
张泰俊正想开口再说话的时候,一股冒着香气的热浪飘过来,原来是阿姨把两份汤饭端了过来。
点的食物一上桌,黄始木瞬间就把本来还在张泰俊脸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开始低头拿着勺子吃饭。
饭上桌后张泰俊没有立刻吃,而是就拿着勺子看着对面的人吃东西。
黄始木就连吃东西时都没什么声音,用勺子盛上一勺热气腾腾的汤饭,吹散热气后塞进嘴里,整个过程都安安静静,又看起来一本正经。
看到这里,张泰俊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也不自觉地笑起来,笑过后,他也低下头开始吃。
两人吃饭时没有再多讲话,差不多二十分钟后,两个人都吃的差不多了,用纸巾擦了擦嘴后,黄始木才又开口。
“正确的选择?”他重复了一遍张泰俊刚才的话,张泰俊闻言调了调自己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他把后背靠在软踏踏的椅背上,微微扬起下颌。
他等着黄始木接下来的话。
可令他失望的是,黄始木没再说什么,只是又一次重复了一遍。
“正确的选择。”
只是这一次,他和刚才的语气却截然不同,第一次是疑问,而第二次却是肯定的。
“那我就祝愿辅佐官您能理想成真,同样也祝愿您的每个选择都是正确的。”
他说罢就站起身,背好书包,拎起他那一厚叠的卷宗材料,转身离开。
张泰俊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深远。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等着黄始木,然后与黄始木吃这样一顿平淡得仿佛如一杯凉透的白开水似的晚饭。
直到他再也看不见黄始木,张泰俊才低下头笑起来。
李昌俊有没有把他的那句忠告告诉他呢?这个问题或许并不重要了。
06
两年后的2018年,宋熙燮第四次当选国会议员。
在他的就职典礼上,张泰俊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鼓掌,接受着众人恭维的目光与喝彩,他站在台上,扫过台下的众生相,眼里看见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票仓。
台下的每一个人对于宋熙燮来说都不过是白板上选票数的数字,对于张泰俊来说,也正是如此。
前几天他又接到了专访的邀请,提问稿已经提前发给了他,他看过问题才发现这些问题原来早就问过。
那么他的回答也会是一样的,不后悔每一次选择,并利用这些,去完成理想。
而就在这时,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却像是一柄飞进他脑海中的冷箭。
“正确的选择?”
张泰俊突然开始心虚起来,心中的虚弱会立刻反应在脸上,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就职典礼之后照例要和宋熙燮一起共赴庆功宴,而这一次,张泰俊却选择了推脱。
他开车回到了办公室,而推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他才发现办公室里的人此时都正聚在电视机前。
电视里的主播正字正腔圆地播报着李昌俊自杀的消息,张泰俊闻言像是突然遇到了一个霹雳,身体居然开始震悚起来。
尹惠媛最先察觉到他的归来,转过身正打算和他打招呼时,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脸色此时居然如此难看。
“辅佐官您没事吧?”尹惠媛关切地走过来,担忧的神色在她姣好的脸上流连。
“没事。”张泰俊迅速回过神,冲她摇了摇头。
“您不去议员的庆功宴吗?”
“嗯……有些事情,所以不去了。哦对,”张泰俊从西装的内袋里抽出一张卡递给尹惠媛。
“今天你们要聚餐的吧,尽情玩儿吧。”
他说着轻轻拍了拍尹惠媛的肩膀,对她笑了笑后就转过身,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07
他驱车赶到地检厅时,正好碰见黄始木搬着箱子从地检出来。
张泰俊下了车,等真的看到黄始木后,他又忘记自己这样冲动地驱车赶来,是想要与他说什么。
黄始木此时也看见他了,可他的脚步却没停,经过张泰俊时,黄始木象征性地冲他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前走,直到他走了几步后,听见身后的张泰俊喊他。
“去喝一杯吧!”
这一次他们没再去那家汤饭店,而是就在附近街上的大排档里,点了瓶烧酒,又随便点了些吃的。
现在不像是夏天,所以当两人点的东西都上齐了之后,天色也已经暗下来。
张泰俊拿过一个小杯子,给黄始木倒了杯酒后,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今天是宋议员第四次当选,祝贺我吧。”
张泰俊说完就端起杯子,仰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而黄始木则是看着他,等他喝完了酒把杯子放下,他才吐出两个字。
“祝贺。”
张泰俊抬眸看了看黄始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看了一会儿,他突然笑起来。
“看来当时李昌俊没把我的话告诉你。”
他说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而且,他自己也没听进去。”
黄始木没作声,只是盯着眼前这个本该与议员同席庆祝,可现在却坐在这个巴掌大的地边摊上喝着廉价的烧酒,与自己说话的男人。
他愈发迷惑起来。
“我听说黄检您,刚刚坐上实习检察官的位置的时候,就曾经办过自己部长的渎职案啊。”
黄始木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可结果是什么呢?结果是,检察官你被排挤被审查,不是吗?”
张泰俊端起杯,再次把杯中的酒灌进喉咙里,辛辣的酒液刺激着他的喉管,一阵阵刺痛像是扎进他身体里的倒刺,令他甚至有落泪的欲望。
“学过法律的人,都会知道法律里有一个价值叫作正义。正义,听听,那是多好的词啊。可是这么好的东西,却不是唾手可得的,是需要去谋取的,而谋取的手段是什么?这个很重要吗?为了这该死的过程,失去了结果,那么这个过程还有意义吗?或许在取得最后的正义的过程中,我需要闭上眼睛闭上嘴巴,但是我知道,那是我为了得到正义而付出的代价,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张泰俊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看起来很是激动,也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他此时汹涌的情绪,他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也顶起一片肌肤。
“沉默到底是选择还是习惯呢。”
黄始木的面色与语气依旧平静。
“一开始或许是选择,到后来就会变成习惯。究竟是什么导致我们失去了正义呢,正是沉默。而你现在说,沉默反而会是谋取正义时的一种选择吗?”
张泰俊哑然,他圆睁着双眼,可目光却一瞬间变得空洞。
“两年前,辅佐官对我说,不会后悔每一次选择,而那些选择会帮助您达成理想。可如果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那些选择所付出的代价是人血,您还会觉得理想是正义的吗?”
而黄始木却并未听到回答,因为那时张泰俊已经醉倒在了桌上。
08
黄始木被调到南海的那天,检察官办公室里的电视正在播放张泰俊的专访节目。
他那时还在收拾办公室,于是就边收拾东西,边听着电视上张泰俊的声音。
“不要让自己的选择留下后悔,然后利用这一切,让理想变成现实。”
他听到张泰俊铿锵有力地说出这句话后,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而下一秒,他拿起电视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世界在一瞬间变得格外安静。
黄始木再次低头收拾起东西来。
而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黄始木瞥过去,看见是一条短信。
“The road to hell is paved with good inten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