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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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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歌的曲调已步入尾声,沉重的威压在半空凝聚,海面波涛翻涌,利维坦的身形被海浪阻隔,像浮在海面上的一座孤岛。
这一次的寒冰吹息该是全力了吧,七百年前足以冰封海洋的力量,我能不能挡住呢?
莫名地,恺撒忽然笑了,那张覆盖着外骨骼的脸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的金发暗淡无光,只有瞳孔炽热如来自地狱的火,这令他看起来像个来自地狱的恶鬼。
你在的话,大概会提议我用躲避以消耗敌方的战术吧?
他本该更谨慎些,战斗到现在,他已经掌握了对方的不少情报,比如他已经知道这种大范围高强度的言灵是无法直接释放的,它必须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吟唱,也就是鲸歌,同时这种言灵定然对利维坦自身是不小的消耗,否则它没有必要一开始采用试探的姿态。
既然对方无法长时间连续使用这个极寒言灵,避其锋芒显然是明智的选择。可是他并不想这样做。他不缺计策,擅长谋略,他是学院里最优秀的战略家。但是单纯以力量碾压对方,是现在的他更喜欢的选择。
既然以理智为代价交换了力量,为什么还要畏首畏尾地绕弯子呢?
躲在冰壳下不堪一击的废物,就让我告诉你你的防御有多脆弱。
恺撒仰头咆哮着,他握紧了狄克推多,以难以想象的高速朝利维坦冲去,猎刀刀刃向下,刀尖插入冰层之中,随着他的前进,刀刃处激起碎裂的冰花,将冰面割开巨大的裂缝。
那寒冷到极致的吹息又袭来了,这次恺撒没有躲避,他甚至没有打开狄克推多的炼金领域。他的呼吸在半空凝结成颗粒状的冰砂,窒息的痛感如狂风般灌入他的肺,他的皮肤骨骼受到低温的影响不断冻伤,脱落,又或者如琉璃一般轻易地破裂。他的身体本该在极寒中被摧毁,在所有的水分冻结之后无力地跌倒,然后整个人碎裂成难辨原貌的粉末。
但是他恢复得比毁灭他的速度更快。
暴血全开之后的身体拥有难以比拟的恢复速度,严寒之息在不断摧毁着他的身体,而他的身体则以更快的速度进行修复。
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向前冲击的脚步没有受到丝毫阻滞,炼金武器受到高浓度血统的呼应,在他手中爆发出极强的刀芒。
利维坦发出了哀鸣,恺撒从中听见了畏惧的情绪。
害怕了吗?身为王者也会有这种情绪么?倘若你背后是你的千军万马,冲锋在前的统帅感到畏惧而退缩,那么还有谁敢拼死奋战?!
太难看了!这是无法容忍的耻辱!
那就让我从正面将你彻底击溃!
恺撒已冲到了利维坦的面前,巨鲸想要后退,想要潜游到海底。而恺撒已跳上了它那如山般庞大的身躯,狄克推多深深地刺入了它的脊背。
鲸血如赤泉般喷涌而出,恺撒想要刺入它的心脏,但是利维坦重伤之后并未失去掌握身体的能力,它不顾脊背的剧痛,蓄足了力量开始下潜。
海水没过了它的身躯,这是它绝好的掩护。
它毕竟是冰海的王,整片海洋都是它统治的疆域。
恺撒还在向前追击,磅礴的杀意占据他的心,如果有可能他甚至会一路追到海底,但利维坦下潜之时将身后海水层层冻结,将捕猎者追杀的道路封死,海水翻涌淹没了利维坦的踪迹,他无法在流动的海水中立足,只能退回到岸上。
胆小的家伙,想要逃跑吗?盘踞在他内心的怪物怒吼着,渴求胜利与鲜血的欲望在血管中流淌,他的胸膛中擂起激昂的战鼓,他要战斗,他要胜利!
看来它并没有逃走。恺撒重新召唤出监听的镰鼬,他听见巨鲸正在他的脚底一圈一圈地游动,利维坦是拥有智慧的生物,它甚至比爱好夸大的诗人们所撰写的诗篇中的形象更加狡猾。
这是在拖延时间,想要消耗我吗?恺撒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天生能够更为持久地控制暴血所带来的狂暴的力量,狂化的极限也比普通混血种更高,但他毕竟不能永续维持这一状态。
如果超过了你的极限,那么你的结局也会同之前失控的所有人一样,你将彻底沦为嗜血的怪物。这与你高贵的血统无关,恺撒。他的导师曾这样告诫他,就像在做一个意味深长的预言。
我不会输在这里,更不会沦为没有理智的怪物。
从这里到落日地不过三天的路程,所以你只需要等我一周,你看也不是很久不是么?
他忽然想起曾经对某个人说过的话,这是他的承诺,他不并是随意毁约的人。
还有人在等我,我要活着回去见他。
披着鳞片的怪物停下了动作,他的眼中露出些许迷茫。
我该怎么做呢?
不过是一瞬间,他有些放松了警惕,他背后的冰墙上突然生长出三根锋利的冰矛,强化后的身体本能令他在间不容发的瞬间避开了其中两根,但仍有一根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肺部。
冷酷的寒意在他的体内蔓延,他肺部涌入了大量血与冰渣,这令他呼吸变得困难,不住地咳出鲜血。
镰鼬仍在忠实地向他传达海水中的声息,深藏于海中的利维坦的活动变得迅速了,它想要趁机再度发动攻击。
恺撒强行将冰矛从胸膛拔出,抛在一边,他吐出了更多的血,这些血已变得漆黑,落在地上并没有迅速凝固,这是被诅咒的颜色,落于茫茫白雪之上,就像玷污与亵渎的伤痕。
他眼中的金色变得暗淡了些,虽然暴血全开的他拥有几乎没有极限的恢复能力,但重要器官的重创依然严重削弱了他,他能感受到,他正在失去对自己的控制能力。
他必须做出抉择了,是维持这个状态,战斗到失去理智彻底变为怪物;还是放弃暴血,回复到最开始的自己,但那时自己肯定已经耗尽了体力,那是完全无力反抗的必死之路。
所以我并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眼中再度爆发出金色的火焰,仿佛那被烧灼的正是这具躯体残存的生命,胸膛的创口生长出新的肌肉,接近摧毁的器官开始迅速修复。
这时他感到头部一阵阵晕眩,涌上了许多奇怪的,并不属于他的记忆,一些黑色的,血色的,诡异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旋转。这是失去理智的前兆,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他不愿意再思考这个问题,他需要集中精神在藏在冰层之下的利维坦身上,他需要打败它,他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这是他必须做到的事情。
他又听见了缥缈的歌声,阴森幽冷,似是招魂的乐曲,这是镇魂歌的终章。
鲸歌,当利维坦对他使用寒冰吹息的时刻,它一定会上浮,这是绝好的机会。
利维坦已经重创了他,它应该能察觉到敌人的虚弱,所以它才会再度使用这个言灵。
两次吹息之间的间隔已经达到了240秒,下一次的间隔将会变得更长。
来吧。恺撒突然变得格外清醒,他知道这已经是自己最后一次攻击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只能依靠沦为怪物的本能了。
但是利维坦并没有上浮,鲸歌戛然而止,他的四周生长起密密麻麻的冰柱,如荆棘丛林将他团团围住,要将他封死在冰做的桎梏中。
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刻了吗?
恺撒脑海中无数的影像纷至沓来,如同潮水般洗刷着他的思绪。
冰荆棘深深插入他的身体,就像从伤口上生长出的茂盛森林,黑色的血凝结成凄厉的花朵,在血海般的晚霞下盛放。
还没有结束,绝不会如此结束。恺撒的心脏因为愤怒而搏动,他眸中金色并未暗淡,反而燃烧得更为热烈。
本已凝固的黑血突然流淌起来,就似获得生命一般,随着血液缓慢的流动,竟然将厚厚封存的冰壳融化,从身体伤口延伸出的冰刺似乎颤抖了一下,在无形压力下屈服,开始向下退却。
燃烧的到底是意志还是生命,这时的他已经无力分辨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正跌入无止境的黑暗之中。那扇连通着人与非人边界的大门,轰隆着,在他的身后缓缓合拢。
可是恺撒忽然听见了奇异的声响,仿佛惊雷在他的心头战栗。
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那是从远方天际传来的急切呼喊,又化为凛冽的风拍打双翼疾速飞到他的身边。
他不禁抬起头,目光掠过疯狂抽条的青色枝桠,朝那一方狭小的天空望去。
猛烈的风暴骤然降临,狂乱的飓风席卷了原本平静的海面,巨浪奔涌,如愤怒的巨兽在海面奔驰,重重冰柱阻碍着恺撒的视线,他想起之前天际的风暴阴影,它已经到达了落日地吗?
可是,并不是利维坦引发了风暴,那么是谁?
奇异的吼声从天空传来,古奥森严,仿佛教堂庄严的古钟奏响,发出来自亘古的回声。
恺撒仰起头看去,他看见了生着双翼的巨兽,漆黑的鳞片仿佛披挂着夜幕,双瞳却如同流动的熔岩一般金黄闪耀。
他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生物,但他却一眼认出了它。
那是传说中咬断世界树树根的尼德霍格的血裔,在人类开始记录历史之后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种族。
是龙。
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恺撒忽然感到滚烫的液滴落在自己脸上,他伸手抹去,满手鲜红的颜色,龙飞的更低了些,他看见龙的身上遍布着伤口,它从远处飞来,鲜血如同雨点般坠落在这片冰原之上。
“我多么希望我的小恺撒永远不要长大,那样一切悲伤的事都不会来找你。”他混沌的脑海中突然掠过母亲轻柔的话语,就像闪电劈开重重的乌云,“那是一个预言,我的恺撒。善良的孩子会遇见守护他的龙。”
是它吗?那个从遥远的梦境而来,挟着苍雷烈焰于苍穹降临的家伙,果然是长着翅膀的吗?
他还在胡思乱想,那条龙已降落在他的身前,它的双翼激起狂风,而恺撒身处于平静无风的暴风之眼,它以守卫者的姿态挡在利维坦与恺撒之间,那对巨大的黄金瞳正注视着他。
那是君王威严的视线,它冷冷地扫视着恺撒,就像检验一件藏品的合格与否。
“你是谁?”恺撒问道,他的声音有些莫名地颤抖,面前的生物强大而美丽,来自传说中消失了数千年的种族,它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它要战斗吗,它为何而战?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可是恺撒偏偏能够感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在自己心中。
“……你是他吗?”他听见自己说出了一个名字,但因为虚弱和迟疑,他的话语被寒风的呜咽压过了声音。龙不再看他,鲸歌已经停止了,又一轮的吹息如暴风雪般袭来。龙张开双翼迎接能够封冻海洋的寒流,它的躯干与双翼上无数的伤口正在流血,那些血液如熔岩般滚烫,冰晶刚一凝结便被融化成蒸腾的雾气,冰息无法凝固沸腾的龙血。
冰牢再次生长,交错的冰刺重整旗鼓,要再次将挣脱的猎物刺穿。利维坦已经感受到对方的棘手,它必须先处理掉一个敌人,而暂时失去行动力的恺撒已成为它的选择目标。
龙愤怒地吼叫,它的利爪硬生生撕裂了冰牢,恺撒挥动着狄克推多,将疯狂生长的冰刺斩断。他原以为自己会堕入无意识的深渊,但是莫名的,他仍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此刻他的神智甚至比开一度暴血的时刻更加清醒。
那是一种不受拘束的恣意,不用再压抑什么,也不用再谨小慎微,那道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折断了。
“是因为你的血,对吗?”恺撒被龙的身躯包围着,龙怒视着海面的巨鲸,作出攻击的姿态,但它没有动作,而是停留在原地,就像在守卫着它的无上珍宝。
“我以为你是为了和我并肩作战才来的。”恺撒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他虽然有些疲惫,但受的伤已经大致恢复,“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呢?”
龙转过脸看着他,两双黄金瞳对视着,龙王的威压没有压倒恺撒,龙转过头去,它放开了对恺撒的约束。
它双翼一振,重新回归天空之上,它仰起头冲遥远的天际咆哮,只见黑光如同锋利的剑刃划破苍穹,它敛起龙翼,迅猛地朝利维坦扑下。
距离下一次吹息的时间还有两分钟,但显然利维坦已经放弃了再次使用极寒言灵,它清楚这无法对龙产生作用,而身为高贵的初代种的它亦已明白,这条浑身流血的龙确实受了重伤,如果只是普通的外伤,以龙族的血统可以轻易地恢复,而它强撑着从远方飞来,直到现在,伤口也未有一分好转。
这条龙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早已是强弩之末。
它选择潜入海底,这是它的疆域,无论是龙或是那个混血种,他们都无法在海水中呼吸,而面对两个重伤的敌人,它需要拖延时间。
可是龙已经扑到了它的头顶,利爪深深陷入它的背部,覆盖着一层薄薄鳞片的表面防御孱弱无比,被轻而易举地撕开血淋淋的裂口,生长着骨刺的龙尾抽打撕裂着它的身体,它狂乱着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可是它的挣扎让它的创口变得更大,龙张口喷吐出滚烫的火焰,如骤雨般浇在巨鲸的伤口,将它的内里烧成焦黑。
巨鲸发出了悲鸣,它忍痛向海底游去,长达数百米的庞大身躯疾速下潜,让海面涌起巨浪。鲸歌又响起了,海面绽开了巨大的冰花,层层封冻,冻结它身后的海水,隔断敌人追击的道路。
但恺撒已经无声无息地站上了它的后背,狄克推多深深地插入了方才龙爪撕裂的创口,那个伤口的大小足够藏匿一个普通人,对于数百米长的巨鲸而言,人太渺小了,在与龙的战斗中它忽略了已被视为失去战斗力的恺撒。恺撒屏住了呼吸,他的吸血镰再次发动,成群的黑色镰鼬露出尖尖的牙齿,发疯似的噬咬着巨鲸的血肉,转眼伤口周围只剩下光秃秃的白骨。
疼痛令巨鲸在下潜的过程中翻转了身体,它调转了方向,用伤口处撞击坚硬的岩壁,每一次冲击,都令岩石发出地震般的崩裂声。
恺撒死死抓住巨鲸的骨头,他还需要再坚持一阵,他必须将它再次逼迫到海面上,那条龙正在流血,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必须速战速决。沐浴了龙血的身体不再受狂化的精神侵蚀,虽然精神与体力都快消耗殆尽,但受的重伤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他还有战斗的力量,可利维坦太过庞大,镰鼬传回的心跳声暗示着这条巨鲸具有十几个心脏,倘若要逐一摧毁,在水下作战太过不利。
“小家伙们,进攻它的肺。”恺撒在精神世界中连接着所有的吸血镰,他见过利维坦向天空喷出水柱,如果所想没错,这条鲸鱼也必须浮到水面呼吸,他无法确认这条鲸鱼的换气间隔究竟有多长,那么就摧毁它的肺,强迫它上浮。
吸血镰们遵循主人的命令,它们转而攻击巨鲸头顶的气孔,恺撒能感受到巨鲸强劲有力的肺,那比一栋房屋还大的肺部膨胀着,里面存储着供巨鲸在海底活动近一个小时的氧气,而吸血镰们如同一根根尖锐无比的针,将它的肺部活活刺穿。
疼痛与缺氧令利维坦发疯似的扭动着,它撞击岩石的动作停下了,它开始上浮,同时全力向前游动。
它害怕那条龙,龙血抵抗了它的寒冰吹息,而它如同一条鲸鱼的身体构造决定了它无法与那条龙进行搏斗。
恺撒倾听着海面的声音,那条龙在天空盘旋着,它发出低沉的吼声,那是在呼唤他的声音。
希望没让你等太久。恺撒在心底默默说道。
利维坦已经浮上了海面,龙掠过低空,它没有攻击利维坦,而是将正在鲸鱼裸露在外的骨骼间固定自己以免被甩到海中的恺撒用爪子捞了过来,它将恺撒抛向天空,在恺撒开口怒骂之前用后背接住了他。
“我想你该给它致命一击了是么?”恺撒在龙背上坐稳,他抚摸着龙脖颈处的黑色鳞片,龙没有回应他,手指的触感令他的心微微一颤,他低头看去,满手都是黏稠的血。
龙再次仰起头,难懂的龙文从它口中流出,风暴降临,海面形成巨大的漩涡,海水被高高掀起,如同高耸的城墙。流着血的鲸鱼和龙再次撕咬在一起,鲸鱼已经无力反抗,龙放开了它,重新升到高空,如熔岩般的黄金瞳里流露出一丝波动。但在恺撒能够看清那是什么感情之前,雪白的电光从高空直落,无数的电弧布满了苍穹,如向下生长的闪电。它们的末端与海面的鲸鱼相连,电光骤然明灭,爆发出极亮的光芒,刺目的雷电将那十几个心脏瞬时击穿。
冰的王座碎裂了,坐于其上的王权者没有留下王的棺椁,它的身体随着生命力流逝化为冰的骨架,如同耀眼的水晶,慢慢沉入海水之中。
青色的极光消散了,与它相伴的长夜也已结束,天空仍布满了如血的晚霞,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恺撒抬头望向天空与海的交界,在那里,他看见了缓缓落下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