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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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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静垂头丧气地坐进面包车里,听着同事们叽叽喳喳在碎嘴,没有搭腔。
坐在身边的高颖首先忍不住,故意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了一句:“那个眭雍哲,好像挺牛的嘛。”
几个女孩子本来心里就蠢蠢欲动,听她这么一说,立刻炸开了锅。
“就像小说里的男人,长得那么好看,又有才华……”
闻静心想,他本来就是小说里的人。
似乎有了这样一个秘密,她觉得自己比她们多接近他,也就不屑同她们一般见识了。
“最主要还是有钱,没看到那辆车吗?低调到了一种境界,就会被某人以为是桑塔纳!”女孩们不怀好意地瞅了闻静一眼,无声地笑着。
虽不至于让他记住她们,可至少没有留下坏印象,只有她,出丑了,再难以翻身。
小美人鱼只有得到过王子的青睐,才能获得不灭的灵魂。不然,纵使她活上三百年,也只是泱泱大海中的一条鱼。
“华清倒是有门道,请得动他来作客座教授。”同事见闻静无动于衷,便又说开去,但话题始终不离眭雍哲。
“杜兰庄是华清建筑系的副教授,不留也想留了。”坐在前排的主任适时抛下一颗重磅炸弹,又引起车内一阵混乱。
“主任主任,说说,杜兰庄是谁?”
“是啊是啊,快说!”
主任六十多岁已经从正职岗位上退休,到学会来挂名办公室主任,实则充个“事儿爸”的角色,平时颇有些郁郁不得志的样子,难得有机会被一片莺声燕语包围,总免不了要卖弄一番,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若无其事说道:“哦,她是眭雍哲的女朋友,她爸爸杜胜槟是著名的桥梁建筑专家,同我很熟。”
“噢,他都已经有女朋友了……”失望的声音此起彼伏。
主任失笑:“你们这帮小丫头,一天到晚就晓得作梦!连杜兰庄那种家世,眭家都不放在眼里。”言下之意,哪里轮得到你们。
女孩们更起劲了,难得有卦可八,“哗”一下全簇拥上来:“眭家,到底是哪个眭?他家来头很大么?”
有时,兴趣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媒人,它知道再激赏的言辞不过是锦上添花,便暗中布置,勾引人们同他狼狈为奸,不知不觉落入他的彀中。
主任洋洋自得地扫了她们一眼,陶醉于这种被追随的感觉:“他是……”他停顿一下,终于说出一个名字:“他的小儿子。”
四周顿时静下来,俨然都受到了惊吓,听主任之前的口气,已知道来头不小,却没想到是那样响当当的名字。
闻静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只觉得自己又蠢又不开窍,后来说给眭雍哲听,他只管将大衣前襟胡乱裹住她的面孔,两人笑着缠作一堆,她就没再说下去。
他不喜欢她提到家里头。
闻静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傻傻地问了一遍:“谁?”
主任轻蔑地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倒是坐在身边的小乐,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说道:“眭士楷啦。”
闻静先是怔了怔,好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即才觉得心惊肉跳,报纸电视上倒是常听到见到的,显赫世家,生意大了去了,工业、物流、制造业……有哪样不掺一脚?只手就能遮住商界的半边天。
说不震惊是假的,但她更多的是匪夷所思,赫赫有名的大财团怎么就出了个建筑师,还是个致力于宗教事业的建筑师。艺术家?!
同事也好奇:“家里头是做生意的,他怎么跑去念建筑了?”
“有他大哥嘛,一直在香港帮眭士楷打理国外生意。眭士楷这么多儿女当中,只有眭雍哲和他大哥是原配生的。现在老爷子年纪大了,国内的生意就等着交到他手上,他偏偏去搞了建筑,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谁懂。”主任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仿佛是砸在自己身上的钱,漏了一大堆金山银山,肉痛得要命。
“我懂。”闻静在心里轻声说道。她是真的懂。可她蠕动了几下嘴唇,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点自尊心她还是有的,话一出口,从此就要被当成花痴加神经病,众矢之的,充满敌意地一直取笑下去。
她年纪小,没有文凭,快二十了也没谈过恋爱,单“蠢”得可以,几个大学本科毕业的同事都有点看不起她。可倘若她玲珑剔透,烟视媚行,她们就更要鄙视她了。
人就是这点奇怪,闻静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晚上,她心情低落地捧住茶杯,坐在姑姑对面发呆。闻柳芳第二天就要飞泰国跟妆,正在收拾行李,见她这副神情,随口就问:“怎么,和同事吵架了?”
闻静木讷地开口答道:“反正她们不喜欢我。”
闻柳芳笑了笑,合上行李箱的盖子:“你又不要她们喜欢。”
闻静撇了撇嘴,没有再作声。
闻柳芳坐到她身边,用胳膊捅了捅她:“听说电视台要人,要不咱们换份工作?”
“我不要。”闻静张口拒绝。换了工作,哪里还见得着眭雍哲?在学会里,多少有点牵扯,说不定还能再见上面。
闻柳芳是极聪明的人,见小姑娘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隐隐觉到了些端倪,也不刨根问底,只淡淡说了一句:“也没见你遇事这么有主意过。”
“姑姑,”闻静终于忍不住,凑上来,巴巴地问道:“你相信小说中的人在现实中出现吗?”
“这个嘛,”闻柳芳低下头想了想:“要看是什么书,如果是现实主义的,那我相信本来就是以生活为原形的。如果是那些专门用来赚眼泪的小言,我以前很相信的……”
“现在不信了吗?”闻静半期待地望着她。
“以前也想过要嫁英俊潇洒的资本家丈夫,但现在宁可自己赚钱养小白脸。”闻柳芳抬起头,半真半假地说道,说着说着便不可抑制地笑起来。
她眉眼间与闻静颇为相似,可到底经历了些人事,阅历增长,即使半开起玩笑,举手投足间也流露出一种苍茫的意味,不似闻静那近乎透明了的少女神态。
闻静也笑了,姑姑有时候是会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不管当着谁,什么时候,想着了就说,想做了就做。父母就是这点看不惯,逐渐同她疏远了。
有一回,她不经意间听见父母窃窃私语:“你这个妹妹,说说她,这回那个男的,只和小静差不多年纪,讲出去难都难听死了……”
姑姑的那些男朋友,闻静一个都没见过,姑姑也从不带到家里头。闻静只知道,姑姑,也不是不快乐的。
就是,快乐就好,其他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闻静咬紧嘴唇良久,好似下定决心,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姑姑,我今天见到一个人,他和一本小说中的人同名同姓。”
刹那间,她带着壮士断腕般的决心,决定和闻柳芳共同分享这个秘密。
因为只有她不会笑她。
“哦,他是怎么样的人?”闻柳芳颇感兴趣。
“他是……”闻静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出白天眭雍哲的样子,半天辞穷,只得放弃:“总之,是和我们很不一样的人。”
“英俊,有钱,才华横溢,最重要的是,你认为他一定会懂你。是不是这样?”姑姑望着她,一针见血,寥寥数语就道尽她的心声。
“姑姑……”闻静被她一语戳破心事,面孔顿时红了,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小声抱怨道:“你果真不相信我。”
“不,我信。”闻柳芳忽然转开脸,目光落在虚无的远处,许久都没有再作声。
气氛有点不对头,闻静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这才回过神,对她无所谓地笑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旁的事情。”
闻静捉狭道:“是不是想起了从前的男朋友?”
闻柳芳瞪了她一眼:“半大不小的女孩子最讨厌!”
闻静只是没心没肺地对着她笑。
年少的时候做这做那,寂寞,热情,向往,失落,无助……全都烂死在肚子里,一个人默默承受,又默默遗忘,其实当时哪怕有个能一起分享冰棍的人,都是好的。与真实世界半明不灭地隔着,特别没有自信,当有人稍微表现一点贴妥的温度,便视为知己——能分享冰棍的知己。
可闻静多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自己那么幸运,至少她有姑姑,别人谁也没有,还不是照旧过。谁又会真的没了谁活不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