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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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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7日,闻静记得那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大晴天,波光粼粼的江面安暇到让人感到惬意。
傍晚,她从图书馆回家,走得热了,背脊上竟有些汗津津。她将外套脱下来抱在怀中,继续走。
或许受到天气的影响,在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里,闻静竟感到了些许暖意。
还未走进小区,就见救护车、警车闪着大灯堵在路口,不远处的楼房底下,七嘴八舌人头攒动。
有人手持一把菜刀纵身从七楼的厨房跳下,穿透楼下的雨搭落在水泥地上,当场死亡。
闻静向来胆子小,不敢看,连忙绕过人群往家里奔去。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只见闻妈呆滞地坐在椅子上,连饭都没做,看见人进来只木讷地抬起头,蠕动了几下嘴唇,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就跟傻了似的。
客厅里的电视机还在“噼哩啪啦”大声播报着财经新闻:“……沪综指早盘开于3048.83点,盘中最高3049.77点,最低2763.40点,收盘报收于2771.79点,狂跌268.81点,跌幅8.84%,创下近十年来来单日最大跌幅。深成指早盘开于8620.86点。报收于7790.82点,跌797点,跌幅9.29%,接近跌停。……”
闻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还当什么事儿,随即走上前摇了摇母亲的肩膀,柔声劝道:“亏了多少啊?就当多买几件衣服,停手就是了。”
闻妈整个人摊在椅子上,目光失了神,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呆呆地一动也没动。
闻静哭笑不得,佯装推她:“我饿死了!”
小区里警车的警笛声突然响起,看样子已经处理完案情,准备收队开道。警笛声异样刺耳,激得闻妈轻轻一弹,瞳孔仿佛渐渐有了焦距,慢慢别过头望向窗外。
闻静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说给她听:“38幢7楼好像有人跳楼自杀……”她好像猛然察觉到什么,一下捂紧自己的嘴,俯下身不可置信地瞪着母亲:“那不是桃花阿姨家么?”
那是一个闻妈很要好的小姊妹,同住一个小区,已退休在家,闻妈拣摊之余,拾掇着她一起投资炒股。前段时间,股市红火,两人赚了一笔,正商量着跟团去巴厘岛旅游,到底放不下日进斗金的股票,才耽搁下来。
闻妈闻言,脸上像是迷惘得没有听懂,接着瞳孔急剧地缩小,顿时唇白手凉,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连牙齿都碰得“咯咯”作响。
当晚,闻妈就病倒了,上吐下泻连话也说不清了。
闻静急得团团转,饭也顾不上吃,就要送急诊,被闻爸制止住,说是精神受了刺激,躺两天就能好,倒是怕恢复以后胡思乱想。
闻静这才从父亲口中得知始末:两人买的十七八只股票几个月来都疯狂涨停,今早股市一开盘,全盘暴跌。桃花倾其所有把房子都抵押贷款用来炒股,赔光积蓄不说,连房子也要被银行收走,儿子又等着婚房娶媳妇儿。她实在走投无路,唯有选择一了百了。
“那老妈呢?亏了多少?她不会也把房子拿去抵押吧?”闻静木着脸问。
闻爸但摇头不说话,只叫女儿不用担心房子,幸亏还没走到那一步。
闻静盯着自己的鞋尖,吁一口气,强颜道:“不过损失点钱,钱总还是能赚回来的。”
“你就照常复习功课,该吃就吃,该用就用,钱不用你管。”经过一场浩劫,闻爸显然也垮了,但为了安慰老婆女儿,仍硬撑着。
入夜,闻静独自一人守在母亲的卧室里。隐约记得,那天晚上是满月,清幽的月光透过窗棂,漏下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宛若镀了层圣洁的银边。
闻静靠在椅背上,突然回想起许多许多……自己的理想,高考失利时的情形,在北京的生活,同眭雍哲的相识,恋爱,同闻柳芳的决裂……全像回放画面一样跳跃在脑海里。
看情形,母亲是把老底蚀光了,家里没个三年五年是翻不了身的。闻静相信父亲说的话,吃萝卜白菜,克勤克俭过日子的钱靠拣拣摊还是有的;至于学费,也会有的。
借得到便会有。
提到读书,闻柳芳肯定是极力赞成的,兄嫂有困难,别说是借,为侄女掏这点学费,没有问题。
可是,两人处到今天这般田地,这点自尊心她还是有的。闻静突然感到一丝懊恼,姑姑向来待她不薄,在她身上花了很多钱,实在不应该如此伤她的心。
想到这里,闻静心里陡然一惊,或许自己在潜意识里已经顾忌到钱上的事情还要有求于她,才感到这样懊悔,断了后路。
说到底,她还是一个自私的人。
至于眭雍哲,她连想也没想过。木门对朱门,说一点顾虑没有,那是假的,为能与他并肩,唯有比别人走得更快更远,全在自己。
平日里,从不关心钱上的事情,可倘若没有几个钱傍身,简直寸步难行。
万恶的社会!
闻静的脑袋像端着一锅沸水,乱七八糟地翻腾着,那种纷乱的思绪就像火车一样轰隆隆地开了一整夜,没有一点空隙。
人生的悲与喜都属于自己,不见得是电视里演的那种曲折的戏剧性经历,可她拥有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闻静昏昏沉沉地想着,直到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才意识到一整夜已经过去,无论是谁,无论经历多么大的风浪,待到天明,又是新的一日。
接下来的日子,闻妈的精神仍然很差,时好时坏,闻静怕她胡思乱想,只好寸步不离地陪着,连图书馆也没法去了,只能利用空余时间看会儿书。
闻妈就像祥林嫂,每天愁眉苦脸对着女儿喃喃道:“什么都没了,跌到最后只有一千多块了,怎么办……怎么办……”
闻静慢吞吞道:“惨的人多了去了,你也算不上什么。”
当然,安慰别人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没挨过迎头痛击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是什么滋味。
两人每天就这么对着,又没有生活寄托,一提起都是些愁云惨雾的事儿。
闻静头一次觉得,日子过得很慢,却过去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