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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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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以后,闻静没有考上大学。
班主任说得对,知道洛可可的风格,包豪斯的历史是不会让你数学考及格,也不能使你从此成为艺术家的。
那么,在数学考不及格以后,又没有成为艺术家之前,你,能够做什么呢?
闻妈妈一听,当下无所谓地甩了甩手说道:“算了,回来帮家里拣摊。”
闻静的爸妈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摆了快二十年的纽扣摊,多年来一家人全靠这盘小生意挣工度日,所以看得特别重。
说也奇怪,同样姓闻,姑姑过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人生。
闻静甚至觉得,在这个家中,自己只和姑姑才有共同语言,肯把心里话说给她听。
闻柳芳比闻静大十岁,二十八岁的年纪,就已经全国各地都跑遍了。
旅游?当然不是,是出外景给人化妆。
闻静是佩服她的,当年争气地考上北京有名的艺术院校汉阳大学,毕业以后,多少电视台留着名位给她,她却自说自话回来干起了个体户。
闻静还记得当时爸爸指着她的鼻子骂:“我干了一辈子个体户,现在连你也要学样,我们家活该就没那个吃皇粮的命!”
可闻静纵使年轻,也知道拿三万块一场外景费的个体户和摆纽扣摊的个体户还是有区别的。
“不行,小静才18岁,回来帮你们摆摊,大好青春都荒废掉了。”
闻静记得那是个炎炎的夏日黄昏,高考失利,迷惘的日子,喧嚣的蝉声叫起来,一波接一波,四面楚歌,如鸣金击鼓一般,像根细线将她的心纠得紧紧的。
姑姑连招呼都没打,就径直到家里来,动静很大,反应激烈。
说这句话前,闻静的父母正在合力剖一只大西瓜,挖出鲜红鲜红的瓜囊,霎时,清香溢满了整间屋子。
两人无不得意,在菜场里讨价还价,最后从哭笑不得的瓜农手中半买半夺地抢回了这只瓜。
他们是属于买到一只甜西瓜,都会高兴上老半天的人,仿佛觉得自己成了补天治水的功臣。
这么容易满足,生活对他们来说再简单不过。
听见闻柳芳的话,闻妈妈将本来想同她显摆的一块瓜往回缩了缩,她向来跟这个小姑子没什么贴己话说,嫌她会瞎折腾,潜意识里也怕在她面前多说多错。
闻爸闻妈握着新鲜的瓜蒂,面面相觑,好久都没有作声。闻静却暗自松了一口气,仿佛觉得蝉声也安静了不少。
“可是,”闻妈妈终于憋不住,老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没考上大学,不帮家里摆摊,还能干什么?”
“继续让她读书。小静那么喜欢画画,不去学美术可惜了。”闻柳芳看了一眼侄女,如是说道。
闻静感激得想抱住姑姑哭。
可是闻妈妈却翻了个白眼,又自顾自转身去切西瓜,一边小声嘀咕着:“读书!说得倒轻巧,学画画要花好多钱的,我又没有钱……”
闻爸爸却不耐烦地挥挥手,对妹妹说道:“都已经说好了,这事你就别管了。”
闻柳芳却很固执,低下头抿紧嘴想了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对嫂子说道:“只要你们同意,钱不是问题,小静的学费全由我出。”
闻静父母吃了一惊,虽然知道这个妹妹收入很好,但平时也不见得肯出钱接济他们,怎么在侄女的事情上就突然大方起来了?
闻妈妈放下没切完的半只西瓜,试探性地问道:“她数学只考了二十来分,还有哪间学校肯收她?”
妈妈的这句话戳到了闻静的痛处,她没来由的一阵沮丧,走到姑姑身后小声说道:“姑姑,还是算了吧……”
闻柳芳却义正词严地打断她:“你别管!”
她转身继续对闻静父母说道:“在汉阳我还有点门路,就算进不了学籍,进修一两年也顶普通大学四年了,我去想办法。”
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有点僵,闻爸爸只好出来打圆场:“阿芳既然来了,吃了饭再走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闻柳芳没理他,对闻妈妈说道:“就等阿嫂你一句话,我立刻去活动。”
闻妈妈低头想了好半天,苦笑一声才说道:“这丫头平时也就跟你好,都不知道把我们搁哪儿去了,连这种事情你都要帮她出头,传出去还以为她是我寥红梅后娘养的呢。”
“妈……”闻静忍不住出声打断她。
“只要小静肯去,我有什么不肯的?”闻妈妈刮了女儿一眼,咕哝着掉转头,自顾自啃起西瓜来,啧啧作声:“反正还是要回来的。”
没过几天,闻柳芳就替闻静打通关节,亲自送她到北京去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短短一年间,闻静几乎逛遍了北京各大美术馆,只要有画展,场场必不落下。她如同一块海绵般,孜孜不倦地吸收着新鲜事物,十八九岁的女孩,生活是苛刻清苦的,但容颜青春却是美好的,精神上也是富裕满足的。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快乐的呢?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今后的命运将会和这座大气辉煌的城市连结在一起,这里会是她梦想的起飞点。
可理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人能够预想到的,命运便会自动绕路。
为期一年的进修班快结束了,班上的很多同学决定继续留在北京发展,可闻静不能,初出社会没有收入,连房子都租不起,父母是不支持的,姑姑更没有义务由她一直任性下去。
普通人家的小孩仿佛连放肆的权利都特别有限,闻静觉得自己没良心透了。
这是个万恶的社会,万恶钱为首。不不,钱当然也是好东西。
算了,还是回去吧。闻静咬咬牙想,与其灰头土脸在这里耗下去,不如练好功夫漂漂亮亮地回来。总有一天,她会回北京来的,到时,一切都没有改变。
闻柳芳见她回家,很惊讶,但随即镇定下来,只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
“反正不回去摆摊。”闻静低下头,胡乱扯着毛衣上的线团,说道。
白色的毛球如纷纷扬扬的柳絮,飞了一地。
“嗯。”闻柳芳点点头:“我去问问有没有正规单位要人。”
姑姑真好,从不说“我帮你问问”,“我替你打听”这种话,她只当作自己的事来做。
“最好是搞艺术的地方,像画廊什么的。”闻静天真地说道。
没想到闻柳芳突然变了脸色,指住她厉声道:“只读了一年美术,连三角猫功夫都没学到,就往自己脸上贴金要搞艺术了。汉阳出来的又怎么了?手上拿不起,又没有文凭,就想和家里撇得干净,去当‘艺术家’了,这种数典忘祖的事情亏你想得出来。”
闻柳芳对她向来随和,可真教训起来,一点情面都不留。闻静被她数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低着头不作声。
闻柳芳叹了口气,这才放缓神色:“小静,你还小不懂事,很多事情不是像你想象中那样的。”
闻静小声嘀咕道:“我不小了,我十九了。”
闻柳芳忍不住笑了,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过两天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