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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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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闻静在教学楼前撞上了一班同事。又是眭雍哲的课,个个都格外积极,早起早到。
大伙儿正赖在门口说着话,就看见眭雍哲停了车,匆匆往这边走来。
“眭教授!”女孩子们连忙叽叽喳喳地迎了上去。
眭雍哲朝大家温和地一笑,打了招呼。
经过昨晚一遭,闻静总觉得与他亲近许多,也不那么羞涩了,走上前去竭力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唤了一声:“眭教授。”
她想,他对自己的态度总归和对她们有点不一样了吧。
没想到,眭雍哲只是侧脸看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像与陌生人打招呼那样,疏离且矜持。
闻静止住脚步,僵在原地,只觉得有盆当头冷水,将自己满腔莫名的期待和兴奋全浇了个透心凉。
一霎那,她意识到自己未免太天真了,以为一顿饭,几句若有若无的话语,就能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凭什么?!对呵,凭什么呢?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对她的微笑和关心不过是出自良好的礼貌和修养,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的一种优越感。
他有车有钱,想为谁挡雨都可以。而她,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得选,唯有默默接受。
她看得那样重,而他,已经不记得了。
同事们全“哗哗”的随眭雍哲进了教室,只留下闻静还惘然若失地立在原地发愣。
直到小绿出来,大声喊她进去上课,闻静这才回过神,怏怏地走进了教室。不出意外,座位又全被占完了,她只好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一堂课下来,眭雍哲在讲些什么,她全没听进去,心中既失望又迷惑,恍惚间,一上午就过去了。
下午没有课,同事们七七八八地散了。杜兰庄昨天口头布置了作业,谁也不愿当面交给她,全都叠在闻静面前,用意再简单不过——要她去跑这一趟。
去就去,闻静倒不在意,很愿意去找杜兰庄,觉得至少比跟同事相处愉快多了。
正是下午上课时分,系办走廊上静悄悄的,闻静捧着一大摞簿子吃力地往前挪着,一间一间找杜兰庄的名字。
忽听“啪”一下,房门大力拉开的声音,只见不远处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其中一间办公室里退出来,正匆匆往电梯口走去。
那个背影闻静是熟悉的,是眭雍哲。
闻静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忽见杜兰庄跟着从办公室里小跑出来,神情也颇焦急。
“雍哲,我跟你一起去!”杜兰庄追上去,低声唤道。
闻静的视线被高叠得簿子遮住,看不真切,只听见眭雍哲的声音说:“我一个星期以后就回来,别担心。”
“那普里兹克呢?”杜兰庄说话一向轻柔温润,听得出是真急了,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
“到那个时候,结果不就出来了么。”闻静使劲拨开眼前的簿子,看到眭雍哲走进了电梯里,杜兰庄背对着自己,仍是一身黑,长长的头发垂在腰间。
电梯门缓缓合上,杜兰庄好似仍不放弃,欲从楼梯追下去。闻静疾步跑上去,一声唤住了她:“杜老师!”
杜兰庄渐渐转身,神情很迷惘,似乎匆忙间辨不出声音的来源。她急着去办事,被闻静打断,有点恼,但修养极佳,只轻轻问道:“什么事?”
闻静走上前去,望着她,视线慢慢落在她的脚上,吞吞吐吐地说道:“你……的鞋子穿错了。”
平日里杜兰庄自己也开车,闻静听同事们私下议论知道是一辆宝蓝色的Mini。她穿高跟鞋上班,就在办公室放一双平底鞋。
此刻,她的右脚仍穿着高跟鞋,左脚却套着平底鞋,大概真的急坏了,一高一低走了那么些时候,竟浑然不觉。闻静还没见她失态过。
杜兰庄倒没有露出多少尴尬的神色,只是低下头发了一阵愣,最后咬一咬牙,好似做了决定,弯腰脱下鞋子握在手中,赤着足轻轻巧巧地闪进了办公室。
闻静随即跟进去,杜兰庄回过神看见她手中的一沓簿子,淡淡说了一句:“哦,是昨天的作业。”
“嗯。”闻静点点头,将簿子搁在办公桌上,见她手中仍紧握着高跟鞋,侧过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不去找随教授了吗?”闻静试探性地问道。
杜兰庄回过头,望着她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知道她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杜兰庄牵了牵嘴角,这才将高跟鞋放回鞋柜,换上平底鞋平静地说道:“不去了。”
“哦。”闻静低低地应了一声,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她感到一种不协调的东西从刚才蔓延到现在,但具体又说不上来,脑子里就像塞了一团麻。
“还有事吗?”杜兰庄脸一偏,问道。
闻静傻傻地摇了摇头。
“对了,眭教授去朗特了。你通知大家,这星期的《建筑设计》都改成观摩课。”杜兰庄想一想,补充道。
“他刚才是要去机场?”闻静脑子一下转不过弯来,老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话。
杜兰庄点点头:“是的。工程出了问题,他要过去修复。”
“没事吧,你们刚才……好像很着急……”闻静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没事。”杜兰庄一笑,摇了摇头,可声音很怪。
这一刻,闻静忽然觉得她的神态和姑姑很像,平静的笑容底下掩着一种欲语还休的落寂。
想到这里,闻静不禁戚戚然。
“怎么了?”杜兰庄发觉到她的异样,轻声问道。
闻静回神,大力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杜老师挺像我姑姑的。”
杜兰庄听了一愣,随即低下头笑一声,半自语道:“是么,我都能做你姑姑了……” 带着疑问式,语气惘然,
闻静急了,真恨自己嘴笨,连连摆手解释:“不不,杜老师一点都不老……我是说姑姑只比我大没几岁,很年轻……杜老师比我姑姑还小呢……”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也不得要领,急得满头大汗,最后没办法,咬一咬牙硬梆梆地总结了一句:“杜老师只比我大了五六岁嘛。”
杜兰庄抬起头看着她,过了很久才静静地说道:“可是,你知道吗?这五年不是普通的五年,而是女人一生最好的时光。”
“哦……”闻静懵懵懂懂地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忽然,眼光一溜,就落在了桌面的镜框照片上。
是杜兰庄和眭雍哲的合影,背景是铺陈闪耀的满地星光。
杜兰庄伸手取过相片,缓缓说道:“这一年我二十岁,雍哲第一次被提名普利兹克,香港换机,顺道去看望他大哥。在太平山顶照的,山下的灯就像一粒粒钻石……”
闻静恍然,原来那不是星星,而是蜿蜒不息的璀璨灯火,真是美景如画。
杜兰庄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凝视着照片说道:“很漂亮吧,我也觉得这是我去过最美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在最快乐的时候到过的……我们都很快乐,雍哲也是,一大家子里就数同他大哥最好,我从没见过感情这么好的兄弟。可不知怎么的,后来一下子就淡了,都不相往来了……一切都好像很遥远了……”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后半句已流露出凄惶之意。
她一向是个懂得掩饰情绪的人,但今天对着闻静,话似乎多了些。
“杜老师,你不开心啊?”闻静探过身子,很小心地问。
杜兰庄笑一笑,注视着她,半真半假地问道:“你相信时光会重来吗?”
“这……好像不太可能吧。”闻静为难地说道。她虽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杜兰庄没有说话,将照片从镜框中取出,顺手塞进了抽屉里。
闻静感到她今天很奇怪,又不好贸然开口问,念头转了几个来回,只好像个小呆瓜似的站在一边嗫嚅道:“杜老师,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杜兰庄看了一眼窗外,天气阴沉,似又是一场暴雨将至,回头问道:“好像要下雨了,你带伞了吗?我这儿有一把。”
她站起来,从柜子里取出折伞交给闻静。
闻静讷讷地接过伞,觉得很不好意思,半低着头问道:“那你呢,杜老师?”
“我还要写一篇报告,晚点再走,没关系。”杜兰庄温和地说道。
说话间,她已经将闻静送到了办公室门口。
“那我走了,杜老师再见。”闻静见状,只好同她道别。
“再见。”杜兰庄点点头,神色平静。
走到楼下,天色已经很暗,系大楼中点点灯火都亮了起来。闻静禁不住仰面望向杜兰庄办公室的那扇窗户,只见仍旧墨黑一片,透着渐渐冷却的空洞和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