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旧家(七) ...
-
十月份往后的雨,每下一场就凉上一分。
我这人怕冷,又不愿见阳光,每天拉着窗帘、开着空调在家画稿,干得流鼻血。
谢如岑抽空来看我时,我正拿着纸巾捂鼻子。
她第一次来家里,左看右看,抱着沙发上的小鲨鱼,说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咱俩一起住时,你东西不多,什么都很简单,这儿布置得温馨又可爱。”
“都是我朋友搞的,大学时我俩住一块。”我解释说。
“照片上是她?”
谢如岑拿着相框:“眼睛亮晶晶的,好漂亮。”
我嗯一声,忙着换T恤,回答她:“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是个小公主。”
“你俩是发小?”
“对,我们都叫她小兔子。”
“怎么叫这个?”
“因为小时候第一次见,她戴着兔耳朵帽子。”
后来我送她的礼物,也是和兔子有关,不是什么年节,有时路上碰到有趣的兔子玩偶挂件,就买了给她,甚至皮了送过好几斤胡萝卜。
有一次送过一只真兔子,结果越养越壮,特别丑,她却很宝贝,给它起名“乔美丽”,养到兔子寿终正寝,挖了坑埋了。
“回来后见过了没?”谢如岑问。
一两滴鼻血又落在了手腕上,我赶忙仰起头跑到卫生间冲几遍,直至觉得整个人都凉透了才出来,“我惹她生气,她早不理我了。”
“那哄哄啊。”
我笑笑没说话,转到别的话题,问我画得怎么样,给提提意见。
谢如岑坐到电脑前琢磨,托着下巴仔细观看。
那样子让我觉得恍惚。
以前我经常找钟翊,说自己审美疲劳,瞧不出毛病,叫她来指点迷津。
她每回都蹦跶着拉把椅子坐到旁边,还没看全呢,先夸张地赞叹一声“太美了吧”。
画狗屎她也说美。
不过她搞摄影的,眼光很毒,说起来一针见血,我按照她的意见修修改改,最后效果基本都不错。
以后我有求于她,都叫她大师,再切好果盘好好地伺候她。
她盘着腿,有什么好想法,都会先点一下桌子,再喊我。
“乔边?”
听见谢如岑叫,我回过神朝她走去,仍执迷不悟地陷入了自己捏造的虚幻影子里。
-
交完第一版图,裴老板在挑完毛病后求我帮忙,说心心生病,她自己忙不开,想麻烦我带心心看病。
诊出来是贫血,医生叮嘱我幼猫娇弱,身边得有人照顾,不然很容易夭折。
我把这事告诉裴清雪,听出她挺为难,觉得有些生气,怼了她一句,“付不了责任就尽快找别人领走。”
她说准备找个有经验的人来照顾小猫,在这之前想麻烦我看几天,还要给我加钱。
我揣着毛绒绒的小花猫:“成交。”
一人一猫相互取暖。
它时常钻到我衣服里窝着,饿了就喵喵叫,吃得多,渐渐有了力气闹腾,到处捣乱。
为了逮它,我不得不改掉一动不动猫在电脑前的毛病。
我还拉开窗帘让它多晒太阳,没多久,自己也有了点儿生机,觉得初秋没那么难熬了。
周末的一天,听说裴清雪找到了合适的人,我很快收拾好东西,把猫抓进猫箱带去了她家。
敲开门后我傻了眼,没想到一帮人在聚会。
七七八八,其中还有程演和贺折。
裴清雪把我带进去:“你来得正好,新家温锅,一起吃吧。”
有几个人凑上来要看猫,结果猫吓得缩在猫箱最里面。
怕应激出毛病,我先带着小花猫去了它屋子,放它出来后就一直往我怀里钻。
我顺着它的毛,说:“心心别怕,外面的都是小虾米。”
然后,小虾米程演就摸进门来逗小猫,笑眯眯地蹲在我跟前,说:“这小东西一巴掌就能拍扁。”
我先一抬手将他扁到地上。
他也不急着起,突然提起程洵:“你什么时候请我哥吃饭?”
我呵他:“操什么心,又不请你。”
“问问嘛,难得程老师有上心的人。”
“一边去,我要给小猫喂药了。”
喂药这事我一直很愁,抓着得试一个小时才成,难得很。
我掰开它的嘴巴,填药片时被它咬了一口,不过尖牙尚未锋利,扎得并不疼。
当我尝试第二次时,贺折推门来叫人。
看了几眼后,他明白什么情况,说:“我来给它喂药。”
我还在挣扎,他已经走过来将小猫抓到自己怀里。
“药呢?”
“给。”
他垂着眼,边柔声哄着心心乖,边轻撬开猫嘴巴,将药片送进去再捏住上下颌,顺着它的脖颈,等明显有吞咽动作了才松开手。
心心舔舔舌头,冲他软绵绵地喵了声,他继而笑了一下,揉揉小猫脑袋。
我的心跟着颤了一颤。
程演叫他:“折哥,你动作很熟练啊,是不是偷偷养猫呢?”
贺折:“行了,赶紧出来吃饭。”
他率先出去,门敞开后,我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听见外面清晰地传来一句,“狗哥,你终于来啦!”
那一瞬间贺折转回过头看我,我定在原地,觉得头皮像被掀开了一样。
-
狗哥是钟泉,钟泉是死去的钟翊的哥哥。
兄妹年纪差一截,哥哥虽然脾气暴躁、喜怒无常,但很疼妹妹。
比如钟泉讨厌甜食,有一阵钟翊学做糕点,烤了很多饼干蛋糕,甜到齁,他照样吃得开开心心。
钟泉宝贝他的架子鼓,谁都不给碰,却随便钟翊给鼓乱贴贴画。
小时候学校里出节目,钟翊拉着她哥表演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自己当小熊,他哥穿着裙子红着脸转圈。
钟泉爱在盘山道上飙车,家里屡禁不止。有一回突然大雨,他彻夜未归,钟翊找到人后崩溃大哭,钟泉转头就把车卖了。
妹妹没了,我把他的心给生生挖了出来,他比任何人都恨我。
转过头看到我,钟泉脸上笑容僵硬。
“你他妈还有脸活着。”
一时间没人说话,空气仿佛被抽得干干净净。
再之后有了一两声动静,是裴清雪在尴尬地从中说和。
我视线躲闪,两脚像踩在半空中。
“你是不是去墓地看她了?”
钟泉突然一问,“墓地那束花是不是你放的?”
我沉默应答,被他一把抓着头发抬头。
“我跟你说过什么?”
他眼中血红,“想道歉就赶紧死了去地底下!乔边,你只要活着一天,我就不会放过你!”
四周鸦雀无声,那些陌生的探究的视线,化作细细的丝线束缚着我的喉咙。
我走时狼狈不堪,一路到家都觉得恍惚,直至墙边的柜子砸下来,将我压得无法动弹,才回过神。
-
餐厅折角处有一个很大的立柜,里面放的都是些小型家电、五金工具。
柜子下端有固体固定,我发现过螺丝松动,本想拧来着,转头却忘了,这次倒塌估计和它有关。
从裴清雪家回来后我干躺在沙发上半天,饿得难受,准备起来煮粥吃。
小锅找了一圈,最后在柜子底下一层发现了,蹲那儿还纳闷着怎么放错了地方,没几秒后,立柜就轰然倒塌,把我埋在了下面。
尝试着起来,起初我还能扛起一点儿,后来力气逐渐耗尽,连喘气都觉得累。
天色渐渐暗弱,好像要把整个夜晚也一并压在我身上。
我沉睡过去又糊涂地醒过来,整个人仿佛陷在泥泞的黑暗中,要和它融为一体。
后来隐约听见敲门声,说是快递。
我一激灵,扯开嗓子高呼了几个“救命”。
好在人听见了,又很热心,安慰我别怕,马上叫物业来了,后来因为门锁又叫了消防。
外面嘈杂,撬门的撬门,帮忙的帮忙,其中有模糊的一两声,熟悉,好像又陌生。
很快门被打开,灯光大亮,凌乱的脚步渐近,我从缝隙间望见了几道人影。
他们合力才将柜子抬起,我还伏在地上缓着呼吸,动弹不得。
这时有人靠近,带着一层初秋的薄热,将我抱到怀中。
我轻轻地嗅嗅,耷拉着手臂在他肩上,想拥着他都没办法,只能有气无力地说:“你来得好巧。”
“哪儿伤了?”贺折问。
“没伤,憋得难受。”
“去医院。”
“别,没事。”
“我打电话给乔行,让他过来。”
“不要。”我皱起眉。
他抱我到卧室,我仰面躺倒,他自上而下看着我,眼光不安地晃动。
不再隔着冰冷的屏幕,车来车往的马路,浓重的夜色和手机听筒,也不再隔着重重回忆,现在,我和他得距离近得呼吸都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