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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埋伏(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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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是窸窸窣窣的虫鸣,程洵在月亮下静静地看着我。
我想玩笑着糊弄过去,“程老师喝醉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他听后轻笑了笑,“没醉,我是喜欢你。”
沉默两秒,我问,“程老师以前谈过恋爱吧。”
“嗯,谈过。”
“能问问前女友什么样吗?”
程洵的目光变得悠长,“一个校友,黑色长发,外表有点清冷,有洁癖,很自律,成绩拔尖。”
我总结道:“这不是程老师的翻版?”
他笑笑:“好像也对。”
我打个比喻,想他能清醒一点,说:“就像吃饭,新品会吃,但最爱的适合自己肠胃的还是那两样。”
程洵眯起眼睛,“这么说,你还是喜欢贺折?”
被自己绕进去,我一愣,感觉脖子上停了只小虫,伸手挠了挠,“不能那么讲。”
“那我喜欢你怎么就不行?”
程洵笑了笑,口吻有一点儿无赖。
我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刚好有车打着灯靠近。
程洵过去开门,我跟在后面,门打开后下来一个女孩儿。
迎上目光,我和她都是一愣,我先开口,“云舟?”
妹妹定在原地看我几秒,并不热络,冷冷嗯一声。
她从车里拿出一捧花和一个手提袋,对程洵说:“我来给程演送生日礼物。”
程洵请她进去,云舟边走边问,“都谁在?”
“贺折和清雪,还有阿演女朋友。”
“女朋友?”
云舟停到门口,哼笑一声,“婚约都还没取消,他倒急着摆脱我。”
她推门进去,不管是她自己,还是那一大捧红玫瑰,都够引人注目。
程演皱起眉:“你怎么来了?”
云舟把礼物递给他,“里面是你喜欢的那款手表,我好不容易买到的,戴戴看。”
程演脸色僵硬,没收,说礼物太贵重,心意到就好。
云舟没动,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的那块,“你不是挑剔得很吗,怎么这种不入流的牌子也戴?”
到底还是亲妈养大的,笑起来跟她一样,孤高冷傲藏都不藏,话也说得刻薄。
谢如岑面露尴尬,沉默低着头。
林女士护着她,“我觉得挺好,表是如岑送的,哦,忘了介绍,这是阿演的女朋友,买之前问过我,我觉得它简单大方,适合阿演。”
“再说我们普通人家,哪里需要花那么多钱装点门面,那些虚头巴脑的,反正我是不喜欢。”
原本是想给谢如岑难堪,先下却搞得云舟尴尬,我拉拉她的手,让她先坐,我给她切块蛋糕吃,然后拉着谢如岑进了厨房。
我跟她道歉,“那是我妹妹,脾气可能娇了点儿,但人不坏。”
如岑摇摇头:“没事儿,我知道她没那个意思。”
“之前她跟程演有婚约,但估计就是我妈自己的想法,程演也不愿意,现在婚约没了,云舟看着这么闹,其实对程演没什么意思,你别往心里去,放心……”
话还没说完,背后传来云舟的声音。
“姐姐。”
她冷冷地看着我,“分开这么多年,别搞得好像多了解我一样,我喜不喜欢程演,也不是你说了算。”
“咱俩就除了血缘关系,其实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轮不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她说着无情的话,可眼睛红了一圈,委屈根本藏不住。
那年她拖着行李站在家门口,求父亲争取她的抚养权,说我们不要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但抚养权哪里好争,母亲那么强势,又怎会妥协。
妹妹那时才高一,被半哄半骗地送回叶家,临走前哭红了眼睛,抱着我说:“姐姐你一定要记得来接我。”
我说着好好,一定一定,言之凿凿,可最终食言的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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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说完那些话就走,我一直追到她开门上车。
她不耐烦地皱着眉头,把头发捋到脑后,让我把门关上。
我和她道歉,她终归觉得我虚伪,说:“明明我是你亲妹妹,你为什么向着一个外人?”
我抓着车门,跟她解释:“妈控制欲一向很强,我猜这门婚事她逼迫你,不是你心甘情愿的,我只希望你能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爱谁,不爱谁,都由你自己说了算。”
“既然你知道……”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来问问我?”
云舟带着哭腔说:“我是不是喜欢程演,愿不愿意接受被这么安排,你回镜水那么久,就忙到没法看我一眼,问我一句吗?”
她擦了擦眼泪,“你和哥哥相伴长大,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起过我,你们开心快乐,知不知道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你说过……要接我回家……”
声音哆嗦着道出最后一句,她看我一眼,将门狠狠带上。
门却没那么容易关上,我的手指被猛得一夹,感觉骨头都快碎了。
云舟慌乱地开车离去。
我倒吸几口气,却动也不敢动,手觉得疼,心里也疼。
慢慢,我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转过头,贺折就在门口一片暗影中,目光像迷雾般散开,他静静地吐出烟气,沉默地从我旁边走过。
程演的生日被搅得一团乱,林女士索性挽留如岑过夜,让我也别走,客房还空着不少。
我想自个儿待着,便推辞了,说清池离得近,我去那儿住,顺便拿些东西。
程演他爸说:“正好,阿折开车经过,让他送送你。”
贺折敛着眼皮淡淡地回绝:“喝酒了送不了,而且清雪不顺路。”
最后程家请司机帮忙载了我一程,到家时已经十点。
灯亮后我一眼看到客厅里摆的那个大鱼缸,之前我来换过两次水,现在整口缸都是血水,颜色是诡异的暗红,味道又重又腥。
鱼好像是被咬死的,收拾起来费劲,我忙了两个小时,最后发现只剩条黑鱼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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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的捶门声把我从噩梦中惊醒。
挣扎着起不来,我翻过身,声响越来越大,震得耳朵疼。
我昏昏沉沉下床,猫眼中一望,整个人一下清醒。
门打开,迎面酒气浓烈,贺折抬手支着门框摇摇欲坠。
眼中含着水雾,他目光迷乱低头看着我,抬手要碰我,却支撑不住一头栽来。
我踉跄后退,他灼热的呼吸喷在我颈间,翻滚起热浪。
屋里仅剩卧室亮着灯,客厅昏暗,只有月光勾勒出他的模糊轮廓。
他用湿热的手掌握住我的腰,皮肤隔着衣物熨烫我的身体,呼吸变得越发不安。
我费力拖着人到沙发上。
他醉得厉害,箍着我不动,没头没尾闷声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皱起眉:“你说谁?”
他拨开我额前的头发,目光游离散乱,重复着:“他跟你说了什么,给你挡酒,剥虾,逗你开心。他是不是喜欢你?”
“下一步,是不是要把你带上床?”
因为醉酒,他浑话说得缓慢温吞,眼睛半眯着,像只假寐的狼。
“吃醋了?”
我碰碰他的下巴,摸到刚刮过的胡茬,淡淡地嘲讽:“怎么这么贱呢,我都不要你了,还上赶着来找我,是裴清雪让你不尽兴,还是就想在外面偷吃。”
他直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才慢慢清醒过来,双臂压下将我按到沙发上,目光恶狠狠,“是啊,我就是想你跟我一起见不得光,见不得人。”
像困兽被放出,他撕碎伪装,凶狠又残暴地侵吞我。
旧伤还在,心理和身体都在抗拒,疼痛也是真的钻心。
我再怎么硬撑也撑不下去,哗哗地掉眼泪,绷着身体,说我疼。
“那就疼吧。”
他不知攒了多少的怒火,借着酒疯发泄出来,根本不管不顾,想把我折磨得半死。
那疼痛有多重,他的心伤得就有多重。
到最后我无力地推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得粉碎,他开始变得温柔,缓慢耐心地纾解我的疼痛。
我凑到他耳边轻声开口,“在苑州,我打掉了孩子。”
他浑身一震,骤然停下来,“你说什么?”
我看着他,一字字说,“我去苑州,是为了把孩子打掉。我不要你,也不要你的小孩儿。”
他起初茫然无措,目光支离破碎,然后呼吸开始错乱,眼里像能滴出血来。
他薅着我的头发,用力将我扯到他眼前,“告诉我,不是真的。”
我笑了一下,仰头贴到他嘴唇上,他将我一把推开。
……
……
疼痛消退时天薄薄发亮,我躺在地上,像从水中被人捞出来的鱼一样湿淋淋。
室内静悄悄,我爬起来到浴室放好水,整个人滑进去,累得一动不动。
脸上偶尔痒,我只当有小飞虫,拿手挠了挠。
慢慢地耳后也痒,像虫子爬过。
再睁开眼时,手上是挣扎扭曲的白色蠕虫,就连浴缸里也有几条。
我脑子骤然空白,手忙脚乱地跌出浴缸,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也沾着虫,不管淋浴多冷,放到最大开始冲洗。
仔细看靠近马桶的白色瓷砖,会发现蠕动的虫子正往上爬,越下面越密密麻麻。
那瞬间我觉得头皮被猛地撕开,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淋浴间的水流依旧哗哗不断。
等草草擦干水,不那么害怕了,我穿上衣服戴好手套穿好鞋再进去,忍着恶心和头皮发麻的感觉,找到虫子聚集的源头,小心地掀开马桶的水箱盖。
一只被开膛破肚的兔子血水已经流干,它泡在水里,周身被蠕虫啃噬,眼睛是两个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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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终究不会自己进入家门,再把自己开膛破肚淹死在水箱里。
在对房子进行清理和消毒之前,陈因带我报了警。
旧伤添新伤,加上惊魂未定,我精神上撑不住,身体开始有炎症,发起高烧。
不想让如岑再心烦意乱,我借口学妹工作室有活儿,住到陈因家附近的酒店里,准备输完液再说。
临退房前一天,我扎完针去找陈因吃饭,碰到裴清雪在跟陈因谈工作。
我和大狗阿秋在旁边玩,听见她们在说演员选角,其中聊到书中那个孤高清冷的女画家。
陈因又开玩笑让我来演。
我演不了,想起季节夏,让她们去问问。
裴清雪看到照片非常满意,问我能不能帮忙牵个线。
我点点头:“行,但有个事也想请你帮忙。”
“你说。”
“能帮我联系钟泉吗,有事跟他说。”我苦笑道。
裴清雪想了想,“好,我试试,不行的话再想别的办法。”
“麻烦了。”
我前脚刚走,她后脚追上我,问我回哪儿,捎我一程。
我正想随便编一编,却听她说:“如果不着急,要不去我那儿看看小猫。”
过了那么久我再去,小猫早就不认识我了,看到人来慌忙跑开,可又觉得好奇,靠在墙根瞪着大眼睛盯我。
“长大不少,以前巴掌就能装下。”我夸裴清雪喂得好。
她笑笑:“都是贺折宠的,零食罐头装了一柜子,玩具也买了很多,简直当女儿养。”
我边逗小猫,边应着:“是吧,就说他喜欢猫。”
终究还是它的地盘,小猫很快不怕生了,把我的味道嗅熟之后爬到我腿上让我伺候它。
我抓它的下巴,它舒服得眯起眼睛伸长脖子。
裴清雪突然开口,“我知道贺折在琼山,是和你在一块。”
“阿演怕我觉得不舒服不告诉我,但他太不会打掩护,稍微一猜就能明白。”
我一愣,垂着眼嗯一声,“都是过去的事,你要是觉得膈应,咱俩以后可以不用再联系。”
她想得开,“早觉得膈应就不会和你说话了,我不是小心眼的人,也还是挺喜欢你的。”
“我一向觉得人应该活在现在,以前的事就算知道也没意义,改变不了什么,还浪费情绪和时间。现阶段我得到我想要的就足够了,剩下的就顺其自然。”
“说这些,是因为上次阿演生日感觉到你有意避开我,估计是怕我伤心。不难受肯定很假,但我确实不想和你闹得好像仇人一样,不值当。”
“至少工作上,还想争取和你继续合作。要是私下里还能一起逛街,吃饭,就再好不过。”
说到最后她笑了,听得我也笑了,原来目的就是要我给她干活儿。
晚点儿回到酒店后,我刷到裴清雪在社交平台上发的动态,几张图里有我低头摸小猫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