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执事]薄荷茶》有栖川平藏子

4、花园茶会

　　春分月圆后的第一个礼拜日是复活节，那一天汉诺威王室在伦敦城举行花车巡游。我从Anne递给我的彩蛋篮子里精心挑出了一枚深紫色烫金花纹、最为典雅精致的巧克力蛋，随着它附上了请柬。
　　来自奥莉薇亚公主的，下午茶邀请。
　　汉普顿宫的花园里树冠被修剪成整齐的几何图形，巨大喷泉喷出的水柱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的流光，这里每一块花圃中都种着品种各异的鲜花，是故一年四季总有不同稀有品种的花朵盛开。
　　现在正是伦敦的樱花季，这里种了三类不同品种的樱花，太白樱、关山樱、还有极为少见的潼樱。花开的时候整个花园都是淡粉色的花海，重瓣樱花轻飘飘随着微风漫天飞舞，而落在地上，就形成了粉白交织的画。
　　樱花瓣掉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而我的心想要靠近你，又需要多久呢？
　　我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
　　穿过由四个砖砌的方形立柱组成的象征性大门，四个立柱的顶端有战马、雄狮和战士盔甲的雕塑，走过弯弯绕绕的树篱迷宫，就到了这里。
　　看，客人们已经来了呢。
　　年纪较小的女孩穿了鹅黄色曳地蛋糕裙，方形领口大大地舒展开来，精致的纯白蕾丝轻柔飞扬地蔓延在整个肩部和胸部；荷叶边配合着圆裙的裁剪，用加以垂缀感的线条修饰，适合少女的娇俏活波却也不失典雅。
　　而年长几岁的少女着立领小高腰抓褶礼服裙，羊腿袖的上身衬得整个人更为优雅精致，而下身华丽的裙摆蓬松开来，沿着裙摆一圈装饰的缎带在身后结成蝴蝶结，浅灰蓝色的主色调，整个人朦朦胧胧仿佛从山水油画中走出。
　　这是两位公主，维多利亚女王的长女维多利亚长公主的女儿。
　　金发甩着双马尾辫的女孩子转过回廊走近，我仿佛听到了空气中银铃般的笑声，少女粉色装饰着层层蕾丝的裙摆被巴洛克裙撑显示出姣好的弧度，那双碧绿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盈盈光彩，是属于这个年纪女孩的生机与希望——她有些局促不安地拽住裙摆向我行礼，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贵安，尊贵的奥莉薇亚公主殿下，十分荣幸能受邀参加您的茶会。”
　　我扶住了她，“无须多礼，米多福特小姐。”
　　于是米多福特的笑容更加盛放了些，她微微侧身，从他身后走出位瘦削的少年。
　　是之前早已见过、在我的私心里今日特地邀请的人，夏尔·凡多姆海威伯爵。
　　夏尔今天穿了深蓝色的笔挺燕尾，浆洗平整的白色法式衬衫，袖口是白金嵌以海蓝宝石，硬挺的衣领饰以纯黑领结。他左手握着包浆圆润的紫檀木手杖，身后穿着黑色燕尾服执事模样的男人，正寸步不离跟随着他的主人。
　　“公主殿下，日安。”
　　夏尔将手杖交给身旁的侍者，拿下礼帽弯腰行礼。
　　“不用那么拘束，凡多姆海威伯爵，今天这里没有多少人，只是以我个人的名义把大家叫过来聚一聚而已。”我浅浅露出一个笑容，左手提起裙角，Anne扶住我了我的手臂走得更近几步。
　　我的礼服是浅紫藕荷的紧身拖曳裙，过长的裙摆和腰部以下背后华丽的装饰，领口缀了繁复的蕾丝花边。今天我特意穿了克里诺莱特紧身胸衣，裙子上下都是紧身的样式，与巴斯尔臀垫的后突相呼应，紧身胸衣将胸部高高托起，把腹部压平，营造出前凸后翘的美感。
　　配饰则是与礼服同色的礼帽，深紫色缎带和风信子干花作装饰，一套成色上品的蛋白石吊坠。
　　“今天是花园茶会哦，我们就在这里坐吧。让我来为几位介绍。”
　　“这两位是索菲·多萝西娅·乌尔丽克·爱丽丝公主殿下（her highness Princess Sophia Dorothea Ulrike Alice）和玛格丽特·比阿特丽斯·费奥多拉公主殿下（her highness Princess Margarethe Beatrice Feodore）。”索菲和玛格丽特在王宫中与我年纪最为相仿，也相处得最熟悉，我邀请了她们一起举办茶会。
　　“贵安，索菲殿下，玛格丽特殿下。”夏尔和米多福特摘下帽子向她们行礼道。
　　“这位是阿莱克斯·米多福特侯爵的千金，伊丽莎白·米多福特小姐。而这位，是夏尔·凡多姆海威伯爵阁下。”
　　夏尔向米多福特小姐微微颔首，两人互相见了礼，Anne为每一个人拉开座位。“凡多姆海威伯爵，请。”
　　“殿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和米多福特小姐其实早已相识。”少年清冽的音色响起。
　　“哦？”我坐下顺势抚平裙摆上的褶皱。
　　“米多福特小姐是在下的未婚妻。”
　　我愣了一下。
　　我放下茶杯，用绣鸢尾花的帕子轻轻抿了下嘴，扬起一个清浅的微笑，“哦啦，这可是我的情报失误了，刚刚恕我失礼，伯爵。”
　　“您言重了，殿下。”
　　阳光渐渐西移，越过树冠，在我们的座位正好投下一片阴影。
　　当时钟敲响四下时，世上的一切瞬间为茶而停。
　　大家围坐于花园中视野最好处的大圆台前，而桌上早已摆好了提前准备的精美茶具。
　　细瓷杯碟、茶壶、过滤网、茶盘、茶匙、茶刀、三层点心架、饼干夹、糖罐、奶盅瓶、水果盘、切柠檬器，全都银光闪闪，晶莹剔透。
　　桌巾和托盘垫是精美的手工刺绣镶嵌蕾丝花边，桌上还有绑了丝带的白蜡烛、叠成天鹅状的餐巾上放了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一位侍女手捧上了锁的茶柜，我委由Anne从我的妆箧里取来钥匙，开柜取茶。
　　这次茶会我选择了“红茶中的香槟”，大吉岭红茶为首选。Anne拿起热水壶直接冲泡茶叶，再用茶漏过滤掉茶渣，分别倒入细瓷杯中。透明的玻璃茶壶，当热水倾注而下，可以看到在水中慢慢蕴开的茶叶尖。
　　“凡多姆海威伯爵还喜欢大吉岭茶么？”捏起瓷杯，我轻轻闻了闻茶叶漾出的香气。
　　“殿下有心了，我很喜欢。”他笑，拿起奶盅瓶递给我，“请。”
　　乳白色的牛奶倾倒进砖红色的茶汤中。红茶与牛奶的组合仿佛是优雅的贵族邂逅了名流绅士，无论是小啜一口还是大口畅饮的酣畅淋漓，在料峭的初春，滚烫的奶茶无疑是一剂温暖的秘方，瞬间从舌尖顺滑到胃壁，许久之后，口中仍留有淡淡的香甜，让人回味。
　　正统英式下午茶的点心是用三层点心瓷盘装盛。三层塔的第一层是放置咸味的各式三明治，如火腿、芝士等口味，但这些三明治并不是点心主厨做的，而由另外的三明治师傅制作。第二层放传统英式点心，只有一口大小、上面缀有鱼子酱和小黄瓜的甜点，手制饼干，以及一种可以和奶油或果酱一起吃的叫做scone的英式松饼。第三层则放蛋糕及水果挞，草莓挞是英式下午茶必备，其他如泡芙、饼干或巧克力，则由主厨随心搭配。
　　今天是我来到英国之后第一次举办茶会，不知是姑妈暗中嘱托还是主厨真如此用心，特意准备了多达20多款茶点。小巧玲珑、风味各异，宛如一件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令人流连在欣赏精品的雅趣中而不舍得品尝。
　　茶点的食用顺序应该遵从味道由淡而重，由咸而甜的法则。先尝尝带点咸味的三明治，让味蕾慢慢品出食物的真味，再啜饮几口芬芳四溢的红茶。接下来是涂抹上果酱或奶油的英式松饼，让些许的甜味在口腔中慢慢散发。最后才由甜腻厚实的水果塔，带领你亲自品尝下午茶点的最高潮。
　　索菲和玛格丽特最喜欢涂蓝莓果酱的松饼，而伊丽莎白看起来格外钟爱水果挞。至于凡多姆海威伯爵嘛……我从三层架上取下一块Scone，慢条斯理地开始先涂果酱、再涂奶油，吃完一口、再涂下一口。
　　“等奥莉薇亚身体好了，咱们一起去狩猎吧。虽然秋季是最好的季节，但春天河水初融，也一样好玩呢！”玛格丽特只比我大了三岁，在大不列颠王室公主中也最为活泼好动，对各种娱乐活动驾轻就熟。
　　“玛姬，整天就知道到处出去玩。”索菲轻嗔道。她已经与希腊国王康斯坦丁一世订婚了，今年年末就会举行婚礼，平时相处中倒更像我们的长辈。
　　“好啊，我的狩猎水平还不错呢，殿下们。”伊丽莎白倒显得比我还要兴致勃勃，听说米多福特家的女儿在剑术上是不世出的天才，看起来果真如此。
　　“那就说好了，Livy。”玛格丽特看我一眼，“凡多姆海威伯爵可愿同去？”
　　“深感荣幸，殿下。”夏尔笑道，“我很期待女士们的马术如何呢。”
　　“那一定不让伯爵失望！玛姬可是各类运动都精通呢，平日里她们都比不过我！”玛格丽特骄傲开口，惹得索菲伸手佯装去打她，两人又闹作一团。
　　我端起白瓷茶杯轻抿了一口，红茶中淡淡的麝香葡萄香气混合着牛奶温润的口感袭来，“大吉岭茶口感细致柔和，但更适合清饮，殿下以后不妨试试锡兰红茶。风味强劲、口感更加浑重，最适合泡煮奶茶，会形成恰到好处的折中口味。”夏尔道。
　　“凡多姆海威伯爵看来对红茶颇有研究啊。”我点了点头，“锡兰号称‘献给世界的礼物’，看来它是您的挚爱了？”
　　“正是如此，殿下真敏锐啊。”夏尔笑，“不知您最喜欢的哪一种茶？大吉岭么……”
　　“薄荷茶。”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哦？”
　　“伯爵一定是想要问我为什么吧。”我垂下眼帘，看向指间手帕上精致刺绣的薰衣草花枝，将它折来折去，“世界上最好的薄荷就产自英国，苏格兰薄荷。薄荷含有挥发油、薄荷精以及单宁等物质，有助于抚平愤怒、沮丧等负面情绪，是消除疲劳、缓解压力、平心静气的心灵补药。”
　　我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入神的眼。
　　“小的时候母亲总会在夏天为我冲一杯薄荷茶，薄荷格外提神又清凉，在夏天时饮用最好不过呢！”我绽开格外灿烂的微笑。
　　“说得也是。”他点点头，伸手去取茶壶。
　　我心里一颤。凡多姆海威伯爵，您一定不知道，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还在世时为我读的童话书中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也忘不掉。
　　冥王哈迪斯爱上了美丽的精灵Menth，他的妻子佩瑟芬妮十分嫉妒。为了使冥王忘记Menth，佩瑟芬妮将她变成了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长在路边任人踩踏。但越是如此，她反而越会散发出一种清凉迷人的独特气息，越是被摧折踩踏就越浓烈。
　　就如同她永不消失的爱。
　　“我的Livy，我的小公主小宝贝，将来一定会有那样一个骑士从天而降，他会在你遇到危难的时刻出现，你们在教堂里亲吻起誓，他会代替母亲的爱，永远保护你。”记忆中面容都模糊了的女人轻拍着小女孩，脸上是无比温柔的笑容。
　　会有那样一个人吗，从天而降的骑士？
　　我微微侧头，看进了那双有着天空与海水颜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