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歌传》肥鱼悠悠

132、追击

　　李怀兮在元野部住了一夜，竟觉之前在宁国及梁国的种种，恍如隔世，暴雪后的早晨晴空万里，空气清冽寒冷，元野部的营帐在白雪中延绵铺开，约有千余帐，江恒跟李怀兮说起，元野部原本聚居在东边的暗语森林，但由于林理的骑兵步步紧逼，元野部无法容身，只好搬离原本的聚居地，逐渐向西转入荒苔山脉。

　　荒苔山位于元野部与霜狼部的交界处，因为拓原部与霜狼部厮杀愈烈，双方均有人口损失，也因荒苔山草场不够丰美，暴雪灾难频繁，霜狼部的人就逐渐放弃了此地。

　　尹规抓住了这个机会，命令部族向荒苔山脉移动，作为部族放牧的冬场，元野部与星野部共有族众十几万人，已转去了大半，散居在荒苔山脉各处，只余尹规带着的元野部万余部众殿后，一半是成年男子，一半妇孺，还有少数星野部的族人，又带着上万马匹，几十万头羊。

　　冬日转场本不需要聚集这么多人畜同行，但为了防备林理的袭击，他们又是殿后的部队，即使已离暗语森林较远，尹规仍不敢大意。

　　李怀兮辗转多日，终于寻到了元野部的踪迹，又恰巧救下了尹规的幼子尹扬，尹规有三子，长子次子都死于与林理的战斗中，只余尹扬一人。

　　不得不说，运气真好。

　　李怀兮回过神来，方听见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转头望去，一名斥候骑马冲进了元野部的驻地，尹扬大惊，连忙迎上去，斥候见到尹扬，再也坚持不住，摔到他怀里：“敌，敌袭！”

　　李怀兮稍有心惊，现在是大清早，元野部已经从沉睡中清醒过来，许多营帐中已经升起炊烟。

　　元野部本就是在暗语森林中以狩猎为生，彪悍警觉与原先欧阳栩带着的邺城兵完全不同，在清晨袭击绝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但是敌方来袭的时间对她也很不妙，毕竟这是李怀兮来到元野部的第一个早晨。

　　尹扬怀中的斥候背上插着两只羽箭，刚才是全凭着一口气才冲回营地报讯，待气息一松，立时气绝。

　　尹扬抬起头望向李怀兮，眼中血丝密布。

　　李怀兮无奈摊手：“我不是探子。”

　　尹扬咬牙道：“你最好不是。”

　　李怀兮心想，昨夜风雪很大，他们在回程的路上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在茫茫的雪原中找到元野部的驻地，如果没有向导几乎不可能做到。

　　但时间不容她细想，远处的雪原上，已扬起一丝雪线。

　　雪线极长，飞扬至天空，今日晴天无风，地上的积雪当然不可能无端扬起。

　　同时，地面开始震动，如雷的马蹄声远远飘来，擂鼓般敲进每个人的心中。

　　程瑾住在营地边缘，正好对着来袭骑兵的方向，李怀兮远远看到来袭的骑兵至少有千余骑。

　　尹扬自然也看到了，他放下已经气绝的斥候，高声下令：“上马！迎敌！”

　　敌军来势汹汹，整个营地都惊动了，元野部的族人冲出营帐，男人顾不得整顿衣甲，迅速的持刀上马，女人则去安抚羊群。

　　尹扬也上了马，临走前对江宽道：“看住她！”

　　江宽和江恒都有些懵，他们两人都不相信李怀兮是探子，但是不能违抗尹扬的命令，只能站在李怀兮左右盯住她。

　　李怀兮望向远处，尹扬已经带着临时集结的骑兵迎着来袭的骑兵冲了过去。

　　敌方的骑兵直扑向营地，尹扬带着骑兵必须挡住他们，如果被敌军冲入营地，冲散羊群，烧毁营帐，部族冬天的生计无以为继，只能在大漠中冻饿而死。

　　双方的骑兵撞在一起，发出震耳的轰隆声，两边的兵线如同被鼓槌击中的鼓面，激荡起一片涟漪，扬起漫天血光。两个呼吸之后，才听见双方低沉的嘶吼声，失去平衡的马匹连着骑士一齐摔倒，立即被其他的马蹄碾踏成泥。

　　李怀兮明白，在这种程度的骑兵冲锋下，任你武功盖世，也难有多大作为，连自保都要看运气。

　　对方骑兵约有千余，尽管元野部骤然遇袭，但反应极快，元野部成年男子皆是战力，千余骑兵的偷袭不足以歼灭他们，且千余骑兵不可能孤身深入北地，必须有足够的补给，后续的军队在哪里，有多少？

　　李怀兮记得昨天夜里那两名追杀尹扬的骑兵说过的话，何止将军！营中还有他。

　　那个他是谁？将军指的是林理，还是林昆？或者林初？

　　他的地位应该比林理等人还要高，能给人随意许官，总不会是欧阳栩吧？他的母家是林氏。

　　欧阳栩难道是因为上次被清晨袭击的阴影，才命令林氏的骑兵清早突袭的吗？

　　那他岂不是要留下另一重阴影了？

　　事不宜迟，李怀兮纵身上马，对站在一边发愣的江宽和江恒道：“跟我上！”

　　然后李怀兮骑马冲向阵中。

　　江宽两人以为她要逃跑，立刻骑马去追。

　　李怀兮突入阵中，长刀出鞘，锋利的刀刃瞬间将一名来袭骑兵的皮甲刺穿。

　　鲜血溅出，血光中，江恒看到李怀兮瞥向他的眼神。

　　那是强者的目光，强悍且自信。

　　跟得上我吗？

　　江恒被激怒了，立刻策马紧追上去。

　　江宽无可奈何，只好跟了上去。

　　果然不出李怀兮所料，突袭的骑兵很快就被尹扬击退，李怀兮也纵马回撤。

　　尹扬命令一小队骑兵清理战场，自己纵马回到李怀兮身前。

　　李怀兮停在原地没动。

　　刚才的战斗持续时间不长，然而尹扬回来时，已受了点轻伤，他没有着急处理身上的伤势，而是手持长刀，脸上阴云密布，盯着李怀兮。

　　李怀兮仍是没动，坦然回望，一脸平静。

　　双方僵持了一会，江恒受不了这个要爆的气氛，伸手去拉尹扬：“尹大哥，我总觉得李姐姐不是探子。”

　　尹扬内心也有些混乱，他信任江恒，但李怀兮实在太可疑了，他的决断关系着两个部族十几万人的生死，不容许他有任何疏忽。

　　但李怀兮刚才参战，很多人都看到了，她身上的血迹就是明证，部族尊敬勇敢强悍的人，何况李怀兮救过他的命，也喝了族长的酒。

　　如果贸然将她抓起来甚至杀掉，定会惹怒部众，认为尹扬胸襟狭窄，甚至心怀不轨。

　　思虑半响，尹扬方道：“请夫人休息。”

　　李怀兮回到程瑾的帐子中，程瑾已经煮好了早饭，李怀兮给自己倒了一碗奶茶，热热的喝下几口，觉得身上暖和起来，抬头对程大姐笑道：“加了糖？”

　　程瑾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她本人对李怀兮并无恶意，但李怀兮若真是林理派来的探子，她不能凭着一己好恶害了其他族人，所以程瑾决定盯紧李怀兮。

　　恬恬还在程瑾的帐中，程瑾准备想个办法把她送到尹扬的夫人那里住一阵，江宽那个笨蛋自己照顾不好女儿。

　　程瑾拿定了主意，伸手给李怀兮将奶茶满上：“糖是尹夫人特意送来的。”

　　“是吗？那我有空要去谢谢她。”

　　程瑾道：“你说你的丈夫得罪了宁国的权贵，得罪的究竟是谁？”

　　“欧阳瓒。”

　　宁国皇帝的大名，程瑾还是听过的，她手一抖，壶里的奶茶洒了出来，李怀兮立刻举碗接住。

　　程瑾不敢相信：“欧阳瓒？”

　　“我要杀了他。”

　　程瑾觉得自己已经相信李怀兮了，疯子当不了暗探。

　　吃过早饭，李怀兮在元野部的营地里转转，刚出了程瑾的帐子，江恒就如影随形的跟上来：“姐，我陪你逛。”

　　李怀兮瞄了他一眼，江恒尴尬的笑笑。

　　李怀兮道：“行啊，你说，下一拨攻击什么时候来？”

　　江恒尴尬道：“姐，你就别提这个了。”

　　“怎么，不提敌人就不会来了？”

　　“可是姐，你这样说，就越来越，呃。”

　　“可疑？”李怀兮笑道：“等到敌人真的再次打过来，我就不仅仅是可疑了。”

　　江恒小声道：“姐，我觉得如今天寒地冻的，林家的人只要不傻，随便打打就完了，没必要对我们穷追不舍啊。”

　　李怀兮知道江恒说的没错，在冬天深入北地袭击元野部得不偿失，林氏从元野部没法获得太多的战利品，被打击离散的星野部和元野部更没有威胁宁国北方的本事。

　　再远一些的霜狼部，也在忙着跟拓原部打仗，暂时没有空闲去找宁国的麻烦。

　　所以林理的任务是驱赶占据落霞山脉，暗语森林还有星野原的星野部和元野部，以获得落霞山等地区丰富的矿藏和山林，星野部和元野部已被迫撤出落霞山脉，林理失去了追击他们的必要。

　　但是李怀兮知道一些元野部和星野部都不知道的消息，到了明年春夏，欧阳瓒就会对周国用兵，宁国的南镇军是欧阳全的母家吴氏，如果任由事情发展，战事一定会由欧阳全来主导，一旦欧阳全获胜，甚至夺回了开济城，宁国的储君之位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选。

　　欧阳栩先前因为欧阳路之死，失去了父皇欧阳瓒的欢心，又因为出使北地时被俘，丢尽了脸面，他需要建立战功来重新获取欧阳瓒的信任，在出征周国的战争中获得一席之地。

　　也只有是为了欧阳栩，林家才会不顾危险，陪他北征。

　　但是这些事涉及萧焕昭，就不方便向江恒说了，江恒他们都不知道梁宁两国约定用兵之事，当然也想不到林氏还会派人袭击他们。

　　江恒见李怀兮沉思良久，忍不住问道：“姐你在想什么？”

　　李怀兮指着远处仍然狼藉的战场：“我们已被林家的人探到了踪迹，雪原再广阔，上万人和羊群的迁移都会留下痕迹，何况族中带着大批羊群，母羊开春要生小羊，一旦损失，是要饿死人的。”

　　江恒自幼生活在族中，又经历过星野部的动乱，对战争对部族的影响比李怀兮清楚的多，可他仍是不敢相信，李怀兮道：“你总不会以为林家的骑兵来北地是为了玩的吧？”

　　“夫人觉得他们来做什么？”

　　江恒回头，发现尹扬已站在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