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歌传》肥鱼悠悠

126、陈凌

　　李怀兮离了开济码头，一路向北行去，她担心在人多的地方骑马太过招摇，就只能时而骑马，时而弃马步行，差不多走了一个月，才来到邺城附近。

　　她的家乡李家村就在邺城北边，担心碰到熟人，一路上更加小心，她赶路多日，大部分时间只敢在路边暗处露宿，身体已经十分疲惫，宁国已经入冬，她不敢去集市，买不到到御寒的皮衣，看见路边有一间破屋无人，就想先进去躲避一阵寒风，稍作休息。

　　屋子里很空，炕上很凉，炕边有一个小柜子，炕上铺着旧席，有个炕桌，上面放着半截蜡烛，到处都是灰，应该很久都没收拾了，李怀兮找了个角落，靠着墙休息，怀里抱着长刀。

　　刚睡了一会，房门响动，李怀兮一跃而起，门外进来一人。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材高瘦，神色间有些愁苦，李怀兮觉得面熟，忍不住叫道：“卫全哥？”

　　卫全定睛一看，喜道：“小兮？是你？”

　　见是卫全，李怀兮放松了些，她小时候没少受卫全哥照顾，那时候她跟着卫全哥和玉姐姐，打架惹祸都有人帮忙掩护，可惜玉姐姐太害羞，两个人才没走到一起，现在玉姐姐已不在了，卫全哥也成亲有了孩子，多年以后再见，已不是当年的稚子心情。

　　卫全倒是挺高兴，天色已晚，卫全点起蜡烛，先跑出去打水叫李怀兮洗了脸，又去厨下找了两个鸡蛋煮给她吃：“还有点小米，煮粥慢，你稍等等。”

　　李怀兮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金锭：“卫全哥，你留着这个，给孩子。”

　　卫全看了一眼，他还没见过这样精致的金锭，脱口道：“小兮，我听说你有人眷顾，可是毕竟不能长久，银子要省着花。你知道吗？凤隆公主悬赏抓你，我没看到画像，可名字是你，她悬赏一万两。”

　　李怀兮幽幽道：“是吗？”

　　卫全骤然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变了，李怀兮刚才还一片平静，可现在她身上的杀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浑身冰冷。

　　李怀兮心里很矛盾，她不相信有人能扛得住一万两银子赏格的诱惑，但是对方是从小就对她极为照顾的卫全哥，就算是卫全哥将来会出卖她，但眼前的卫全哥，还什么都没做。

　　萧焕昭对她说过，有时候，杀了无辜之人，可以使事情更加好办，可这样的捷径，一旦走上去，就再无回头之路，捷径之末，就是地狱之门。

　　如果她现在离开，卫全去报官，在大批人马出动追杀之前，她可以抓紧时间找些物资冲进蒙山山脉，马上就入冬了，到时大雪封山，只要她没冻死，还是有机会脱身的。

　　想到此处，李怀兮放松身体，对卫全道：“我走了。”

　　她话音一落，卫全感觉屋子里的压力陡然消失，方能顺畅呼吸，桌上的蜡烛又能再度跳动。他没想到李怀兮居然不杀他，忍不住道：“小兮，你相信我，我不会出卖你的，你在我家歇歇吧。”

　　李怀兮摇头道：“不用了，等会你妻子回来，又是麻烦。”

　　卫全低头道：“她们回不来了。”

　　说着从炕上的矮柜里拿出一件小小的粉色棉衣：“这是我女儿的衣服，前年冬天的时候，欧阳珊的侍卫说村子里有人藏匿逃奴，在村里烧杀抢掠，我当时不在家，逃过一劫，可是妻子女儿都没了，我妻子，她很好，我的小女儿才不到两岁，就穿着这件棉衣，被长枪钉在地上。”

　　李怀兮摸了摸那件棉衣，很柔软，像卫全这样的人家，给女儿做一件像样的棉衣要节衣缩食好久的。卫全一定很疼爱自己的小女儿，二岁的小姑娘，应该已经会笑会闹，会叫爹爹了，棉衣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令人心酸。

　　如果说世间还有有什么事能比一万两银子更诱人，那就是仇恨。

　　卫全道：“小兮，你从小就聪明勇敢，与众不同，大家都说你要杀欧阳瓒，你能做到吗？”

　　“能。”

　　“好！小兮，只要你吩咐，刀山火海我也敢去！”

　　李怀兮笑笑：“等着我，我还有事要办，办完了回来找你。”

　　“好！我等着！”

　　李怀兮又道：“卫全哥，我走了，你保重。”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道：“玉姐姐一直很喜欢你。”

　　卫全苦笑道：“我以为她讨厌我呢。”

　　李怀兮轻轻叹息，走进屋外漆黑的夜色中。

　　李怀兮回忆起小时候跟邻村的几个小孩子打雪仗，就是卫全哥给她搓雪球，小玉姐给她暖手。

　　那一回李怀兮因着强大的后勤，杀得对面几个小孩子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最终四散奔逃。

　　小玉姐将李怀兮的手放在怀中，捂了一会儿，又放在嘴边呵气。

　　李怀兮看卫全哥的手也冻得通红：“玉姐姐不要只管我，也给卫全哥捂捂嘛。”

　　李怀兮记得，那是小玉姐唯一一次掐了她。

　　后来卫全哥成亲，小玉姐不敢去，托了李怀兮去，她也记得卫全哥的妻子是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小姐姐，身材有些矮，也很瘦，双手因为常年做活而变得关节粗大，却有一双很温柔的眼睛。

　　李怀兮回来，还跟小玉姐说，卫全哥的妻子没有你好看，小玉姐哭了。

　　这一切仿佛都是发生在昨天，可这两个女子如今都已骨肉成泥，渺无踪迹。

　　离开卫全的家，李怀兮接着向北行去，她觉得体力已接近极限，有段时间里竟有些恍惚，迷糊中走了一日，傍晚时，发现自己竟来到了李家村。

　　回家了。

　　从上次深夜离家，已经过了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这两年里，发生太多事，叫她没有时间回忆自己的家。

　　家里的房子很残破，自从李怀兮逃跑，孙绍将李会宇一家尽数扔到矿上，这里就一直无人居住，村子里的人虽然惦记她家的房子，可更害怕孙绍的怒火。

　　李怀兮虽没回来过，但是多少能猜到，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摸摸全是灰尘的炕面，缓缓躺了上去，炕上很凉，可她却觉得很温暖，往日父亲母亲的疼爱呵护，纷纷涌上心头。

　　“父亲，母亲。”

　　李怀兮只能容许自己软弱一小会，然后，有更艰险的路在等着她。

　　屋外有马蹄声，李怀兮立刻跃起身，来人行动极快，已经冲了进来。

　　“七哥？”

　　看见来人是陈凌，李怀兮松了口气，放下长刀。

　　陈凌离了建淮，也是一路向北，他骑马，比李怀兮步行要快，早就到了邺城，找不到李怀兮，也不想联络商会，就一直在邺城附近乱晃，一日，在路边茶棚里，看见有个瘦瘦的女子，拿着一个馒头和一碗汤，正在吃饭。

　　那女子手指修长，下巴轮廓秀美，虽然脸被风帽挡着，可陈凌还是立刻认出了她。

　　小兮，他无数个夜里，魂牵梦萦的人。

　　茶棚还有几个客人在吃饭，陈凌怕被追杀她的人发现，没有立刻上去相认，而是等她离开，才远远的牵着马跟在后面。

　　直到李怀兮进了一间破旧的屋子，这里很僻静，周围无人，陈凌才上马跑了过去。

　　进了房间，陈凌不敢跟她说话，他要趁着一腔怒火未熄，先跟她算账，怒气匆匆的拔出刀，对着李怀兮就冲了过去。

　　李怀兮很意外，没有拔刀，直接用刀鞘招架，陈凌一刀拨开她的长刀，左手抓住她的双手举到头顶，右手举刀横在她的脖颈，李怀兮抬起膝盖撞向他的腰，被他用膝盖顶住，动弹不得。

　　两招，就算是自己现在体力下降，也没用诡计，两招就被制住也太丢人了，不不，是按住手脚，总共需要两招，如果是打倒，那就是一招了，陈凌武功进步神速，这大半年他都在干什么？

　　难道自己就只能停留在虐菜的水平吗？李怀兮很沮丧。

　　看见她郁闷的表情，陈凌很想问她在想什么，可是他不敢，只要问了，就会被带进她的节奏里，绕到他认输。

　　他要趁着自己还有理智，先问想问的事：“为什么杀方蒙？”

　　李怀兮倒是不掩饰：“他出卖你。”

　　“那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插手，方蒙将我带大，就算他从不安好心，他年纪那么大了，还杀他干什么？”

　　“杀他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那你不怕我杀了你，为方蒙报仇吗？”陈凌很激动。

　　“你随意。”李怀兮答道，她是真的太累了，好多天了，她都不能好好的睡上一觉，眼皮沉重，睁不开。

　　陈凌见李怀兮既不辩解，更不求饶，有些不爽，发了会呆，发现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竟是。。。。。。

　　睡着了？？
　　刀还架在脖子上呢！喂！
　　心可真大啊！！

　　陈凌愤愤的收了刀，坐直了身子，才发现她衣衫单薄，脸色苍白，手也冰凉。

　　陈凌心疼的脱下自己的大氅，给她盖在身上。

　　大氅厚实温暖，李怀兮脸上慢慢有了血色，睡得更香了。

　　她流浪那么久，应该没有机会放松，一定很累了，明明是只贪睡的小懒猫。

　　陈凌坐在她身边，靠着墙，望着窗外的点点星光，默默的守在她身边。

　　直到天色大亮，她还在睡，陈凌望着她的睡颜，安静美丽，只希望这一刻，永远都不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