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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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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日,栗思尔从太平岛赶回谪仙城,是为亡母栗珠玉的四十冥诞。
她视母亲若陌路,满目哀戚多半是做给祖父栗二八看的。面对老人佝偻衰微的模样,栗思尔也甘愿维持自己的假悲情。
特意找来的两班僧道不过七七之数,排场谈不上热闹。栗思尔跪在栗珠玉墓前恭恭敬敬焚香烧纸,栗二八站在近处,帕子捂住嘴,沉闷咳嗽。
地下长眠的栗珠玉显然比不上栗二八,栗思尔撂开垒满金纸锭的火盆,给祖父拍打后背。
握住孙女的手,烟火燥尘带来的不适感栗二八硬是忍住了:“不妨事,你看着烧完。”
继续跪着静候火焰熄灭,盆底积留一抔黑灰。栗思尔凝视碑上纂刻的篆书字迹,恍惚见到了另一座石碑,每处笔划刻录了另一个女子的一生。
她跪在那座雕龙凿凤的高大石碑下,心如死灰。
法事结束,散去丰厚的辛苦费,栗思尔挽着祖父走出墓园。上次回家还是一月份过十岁生辰的时候,现在深秋将至,快一年了。
墓园外停着栗家的轿车,阿庚抱着一个挥舞小手的孩子,小孩远远见了栗思尔就兴奋地叫起来:“嬢嬢——!”
“霄霄,来嬢嬢抱,”栗思尔接过星霄抱在怀里,教他认人:“还记不记得这是谁呀?”
“太公!太公!”星霄喜新厌旧,两只小手去够栗二八:“太公~抱抱!”
圆乎乎的小孩驱散了栗二八的伤感,他连夸星霄记性好,把小娃娃搂在自己怀里。
星霄说话已经很流利了,认人更是轻而易举。他在温热的怀抱里奶声奶气地和太公说话,咬字清晰,肉眼可见的机灵。
“……娘还告诉我,嬢嬢的娘我应该叫姨婆,娘说了好几遍呢,我都记住了。太公,为什么不许我看望姨婆呢?”
“霄霄长大一点再去看姨婆好不好?今天看姨婆的人太多了,会吵到霄霄。”
“好吧太公……”
星霄说完了全部的话,眼睛闭上睡着了,小手仍紧握栗二八的衣襟。
栗思尔轻轻撑开星霄的手,笑了笑,低声道:“祖父,您信不信三岁看老?”
栗二八看着孙女,颔首赞同:“如何不信呢?思尔,这孩子倒是亲近你。”
“序君事忙,养育之责就让我担着了,”栗思尔动作自然地给星霄戴好小睡帽:“祖父,翻过年去,我也快恢复自由身了。”
星序扣留栗思尔三年,从二七年四月算起,还剩半年。
“这次回来前,序君给了我另一个选择,”栗思尔轻悠悠说道:“若我继续为她做事,她会把太平岛……传给我。”
……………
栗珠玉在女儿的记忆里并不是多么正面的形象,至少在她唯一长大的小女儿心里如此。
那时,趴在摇篮床里的小女儿看着哭泣的女人抱着快要病死的孪生姐姐,低声下气乞求背对妻小的男人回心转意。不过那个男人冷漠无情,决不回头,反手赏了女人一个耳光,骂骂咧咧带着一身呛人的香水味踹开门离去。
两岁的双胞胎女孩都会说话了,栗感尔因为母亲被打,失去支撑撞上墙根。她病得很重,瘫伏在地犹然安慰母亲莫哭。可她的母亲独自沉浸在悲伤里掩面嚎啕,没有察觉几声之后大女儿彻底断了气息。
栗思尔看着她们,直观胞姊的死亡,稚嫩的嗓子努力发音:“她——死——了——”
栗感尔死后,栗珠玉仍对丈夫旧情难舍,她抱着长女的尸身恐吓丈夫的新欢,从前的栗家千金成了人尽皆知的疯子。对待被大众认定精神失常的女人,她的配偶更没了顾忌,拳脚相加的同时,年幼的栗思尔一样没躲过殴打。
可惜大人们都以为小孩子不记事。
“……多谢你,思尔。”电话那头,星序听完了栗思尔的童年故事,意外的道了声谢。
“我还是不能理解她……和她的痛苦,”栗思尔谈起往事并不难过,也未流泪,她只觉得难以理解而困惑:“我生父的所有体面和财富都仰赖我母亲,她有远高于斯的资本,为什么能沦落到那般死地。”
“你知道的,她未必明白,大概当局者迷吧。”星序近些时日与栗思尔说了很多话,也表现了很多罕见的情绪。
去南京恐吓了一番艾该死,姓艾的尚未怎样,她的转正申请反被驳回,并且受到文祝席严厉的斥责。灰溜溜回到檀香山,星序一下没了钻研进取之心,整个人像掉队的候鸟,在不辨方向的苍穹乱转悠。
“我祖父一直忧心家族命运,既然序君看中我,祖父与我自然没有异议,”栗思尔打开窗,晚秋的夜风拂面而过,清寒彻骨,她不以为意,因为接下来她的语气变得万分愉悦:“唯有一点,序君。”
“我已非您堂下质子,继续为您效劳,我也是要名分的。”
星序总念叨名分,听见栗思尔难抑的笑声便了然,问她:“你想要哪种名分?”
“姊妹如何?霄霄称我嬢嬢,你为何不能称我为妹?”栗思尔在凉风中开心不已,促狭道:“当然,若你不喜欢,等你称帝,我也乐意遵循君臣之道。”
另一边的星序被她后半句话噎了一霎,她在关闭通话前让栗思尔如意:“好吧,思、尔、妹、妹。”
三日后,星霄来到栗府与栗思尔正式结拜,随后拜见栗二八,改称祖父,并拜见栗思尔的先祖母、母、姊牌位。
幼小的星霄也跟从养母,把口语化的嬢嬢换成姨母,行甥礼拜见栗思尔。
这件事没有避着人,星序认栗思尔为妹,又将其任命为太平岛执政官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
对太平群岛拥有绝对控制的星序一副“交代后事”的做法让不少人心肠百转。早有小道消息传言星序固累宿疾、有夭亡象,兼之红中报发表的一篇关于[星序驱机逼艾]的时闻评论颇有批判色彩……不寻常的气息在各种信息里汇聚,仿佛星序隔天就要和赣省老死不相往来。
栗二八没有病痛,但在这年立冬清晨含笑辞世,有两个孙女主持他的丧仪。
栗思尔忙的脚不点地,前来吊唁的人不止祖父的故旧挚友,还有许多牵扯星序的宾客。
反而是颓废了快半年的星序守着灵堂,这几个月她持续性自抱自泣缩在太平岛,现在只管给唁客鞠躬回礼一件事。
卡州各所高校也派了代表送来花圈挽联,他们不关心星先生为什么要给栗家当孙女,但是都挺乐意劝慰她,默契不问她与赣省到底如何了。
到晚上,忙忙叨叨一整天的栗思尔才回到灵堂,给星序带了些吃的,和一封信。
乌木餐盒好几层,取出一碟菘菜,下一层是盘分量很足的蒸肉。星序奇怪地停住筷子,看着栗思尔没什么顾忌的嚼咽,她还是把餐盒原样盖好,拿起那封信。
平平无奇的信封上用汉字写出收信人,但是歪七扭八的字体无法让人心生好感,星序撕开封口,取出另一个信封。
这上面的字迹工整多了,寄信人是用毛笔写的,顿笔收笔自有分寸。
……梁惠德?
很是耳熟的一个名字,只是短时间想不起来。星序端详了一阵印有李花暗纹的信封,依然没有思绪,于是继续翻看,取出信纸。
正文开头介绍家世,紧接着一段四六骈文,内容是对星序歌功颂德。另起一段则述说自身之艰难,朝不保夕,期望星序援手云云。
莫名其妙地读完,星序收起信对栗思尔说:“栗家有丧,此信不合时宜。”
通篇无一字节哀,失礼。
“我知道,”栗思尔把孝帽摘下来,扯松腰间麻绳,深深喘了口气:“蔡润寰先生转交给我的。”
“我没见到他,”星序非常吃惊:“何时来的?”
“已经走了,他说自己不方便见你。但是这封信,是从上海转交赣省,然后由他带来卡州。一路迢迢,合不合时宜无关紧要。”
那就说明不是掐着栗二八丧期写的信。
“怎么了,文祝席又说你了?”
“他们没有给我任何指示,只是帮别人带了封信,”星序颓在椅子上,一手甩了甩信纸:“我不想管,可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放下筷子,栗思尔凑过来伸手。
星序把信放到她手里,示意她可以看。
看完信,栗思尔微微拧眉:“我想知道,文祝席为什么要让你承担这种事。”
“是啊,这才是关键,”星序半年都没恢复的情绪垂直跌落谷底,她又缩在椅子上自抱自泣:“他们已经把我定位成封建余孽了。”
不然,怎么会让她和另一家余孽打交道呢。
蔡先生与文润东情谊深厚,远道而来却匆匆离开,星序不难猜到,她在华夏康米党人的心目中,已经不可信赖了。
她自欺欺人地辩解:“也不一定是文先生的指示,他从不给我下命令,或许是别人想指使我,在赣省转了一圈混淆视听。”
但凡对华夏康米组织稍有了解,谁不知道星序最支持的人是文润东,他是华夏本土连接太平岛最可信的中间人。
至于梁惠德,她是带韩帝国公主,梁乃其母姓。十三岁被掳往倭夷,现年十七。
自从1910《倭韩合并》条约签订,三韩半岛就沦为倭夷殖民地,身为带韩皇室的梁惠德在父亲去世后挣扎了几年,还是难以违抗被带到倭夷江户,在异国生活学习。
信中恳求星序能把梁惠德安排到卡州的中等学校读书,因为倭夷人正在筹备给这位命运坎坷的皇女匹配一位倭夷驸马。正逢其母梁贵人去世,梁惠德的精神濒临崩溃,好在倭夷允许她回国参加母亲丧礼,可以停留十五天。三韩地区不少反倭爱国人士打算借机营救梁惠德,就想到了太平岛这方势力。
要不要消灭本国的封建余孽的优先级在要不要反抗倭夷帝国煮义之下,梁惠德能成为反抗倭夷殖//民统治的重要旗帜,就足以促成多方团体团结一致的营救计划。
带韩皇室曾经有一部分成员在华夏沪城组建流亡z府,应该是这部分人一步步找到赣省,将信件送到星序面前。
“我只收留中国人,如果是外国人,应有高水准知识或者一技之长,能为我所用,”星序烦得不行,端出菘菜吃了两口:“明朝的时候,帮他们打倭寇,后金末年自顾不暇,也出兵了。现在求到我这,怎么,半岛上的类人生物没有自理能力吗?”
“那我准备一份措辞,回绝他们。”栗思尔的饭吃完了,放松下来,专心听星序发火。
“必须回绝,马上回绝!”星序把自己气得拿不稳筷子,手一直抖,然而她心中纠结——这是文祝席的朋友转交的信件……
“……先等等。”
观看了一场生动的独角戏,主人公生气、压抑、无能狂怒、顾虑重重的情绪变换流畅,对比鲜明,直接将栗思尔逗笑了。
扶住站不稳的星序,栗思尔尽力克制笑意:“梁公主有十五天丧假,剩余五天,你想怎么办。”
“我要问文先生,我要他亲口告诉我意图,我听不懂潜台词。”
“好姐姐,你忘了文祝席已经切断你们的联络线么?”
“……”失魂落魄的星序险些晕厥。
看热闹的栗思尔第二天看了个大热闹。
星序再次推送全球广播,通报全人类:除非事态紧急,星序不再介入政//事。
阿妹你看第一个跳出来表示支持。被敌人赞扬,一度让星序后悔这个决定。
截止1931年九月,近两年时间,星序恪守自己的承诺,像从地球消失了一样,不再传出任何消息。
她的故土依然纷纷扰扰,但她保持沉默。
空间折叠技术在星序手中宛若神力,短暂的“隐居”生活穿行于远方的星系,她很谨慎,不会再遭受一次粒子辐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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