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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零落成泥碾作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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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风沙刮地,塞云衔愁,这样过下来。转眼间已是轩彰四年的年末,漫漫的大雪落了好几日,银装素裹,寒意愈发地重了。一夜过后,繁逝中的雪就积了一尺来厚,听几个侍女小声嘀咕,说是一早上起来,门都要费力地打开。玉笙极力劝我别出房门,免得受了寒气让病势加重。
我闲闲地看着窗外,几个鼻子与手都冻得通红的侍从,不时往手上哈几口,白蒙蒙的蒸汽萦绕在鼻息间。他们将落雪清扫到角隅,露出光滑的青石地面,方便院中人的行走。细碎的脚步声踏着些微澄明的积水,侍女们逶迤地踱进我的屋子。
玉笙小心地接过填漆托盘上犹自冒着热气汤碗,银匙搅动这碗中黏稠浓黑的药汁,略略放凉后端到我跟前来,我看着一汪墨玉般的药汁,以前在帝都之时我是最忌苦,一点苦涩的东西都禁不住。现在日日喝这种苦药,人未见好转反而脸色日渐苍白,像是身体中血气逐渐地被抽离殆尽。
我摆摆手,淡淡地说道:“端下去,不喝了。”
“小姐。”玉笙婉顺地俯身半跪在我膝边,“可是……”
“多喝一天不会好,少喝一天不会死。”我眼神空濛地看着窗外。
“小姐,你又何苦折磨自己呢。你自己不心疼自己,玉笙是真真地在您心疼啊。”玉笙握住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暖意自她的手心融融地传来。
“我没有想要折磨自己。”我亦是握紧玉笙的手,“玉笙,陪我出去走走,折几支腊梅好吗?”
玉笙听闻强颜笑道:“小姐身体不好,怕是禁不住外面的寒气。玉笙为你折了来好吗?”
我固执摇头,玉笙素来知道我的脾性,也就不再劝了。从衣橱中拣了一件厚重的红绒锦毯裘衣,披在我的肩上。玉笙说得没错,外面的寒气很重,即使我穿得严实,还是感觉冷风无孔不入般的透进来,直侵**。
我从白狐手抄中伸出手,折下一支含苞待放的梅花,米粒大小的花苞密匝匝地簇满了枝头,还未开但凑近一嗅已有清幽的香气。我轻轻拂落嫩黄瓣尖上雪,一旁伺候的黛尔已将盛满清水的细口美人觚端了上来。
匝路亭亭艳,非时袅袅香。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
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空气中有幽幽邈邈的清馨浮动,若有若无地传来一首歌谣,声音清冷凄婉。像是触动了愁肠,无端地想起十五岁那年,跟随奕槿出使北奴,在宁州一座寺庙的后山梅林中,红梅盛开,云蒸霞蔚,我似乎也折过那里的梅花,和谁却是记不清了。
现在想起来,不禁有些感叹,时光匆匆,晃眼间过去多少年了。
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我手执梅花默默念道,花为谁妍又如何,如这梅花冰姿雪容,清傲出世。又争什么早秀,待到春暖归日,自有“桃之夭夭”的桃花灼灼绽放。倒不如在这冰雪林中,清清静静地开,又清清静静地落。
轩彰四年除夕三十,几个年少些的婢女唧唧喳喳地围在暖炕上剪着窗花,绿萝姑姑是惯于此技,剪艺精湛,众人围着她讨教。一时间屋中谈笑风生,驱除了往日的一些沉沉死气。
玉笙担心烦扰到我,不利于静养。我浅笑着说没有大碍,几日来我精神尚好,气色也比以往好了一些,但是脸颊还是泛着隐隐的苍白。
我这里侍候的多是胤人,见我默许,又有几个人嚷着要掷骰子玩。此时,听见外面“嗖”地一声长啸,紧接着一道璀璨的霓虹映亮窗子。
房中人看得有些镇住,都忍不住地纷纷跑出去看,我坐着不动,听见外面啧啧地惊叹声不断地传来。是烟花,在大胤时,每逢除夕年末,为了助兴,总少不了的就是漫天姹紫嫣红的烟花。
我人虽在房中,但看见万株流火陨落时,在窗口满满地映照出一帘银色流星雨,划出长长的异常明亮的光影。然后就看见耶历赫披着一身风雪凛冽的痕迹走进来,他竟然是孤身前来。
“合罕,您怎么来了?”黛尔卓尔见了,慌忙迎了上去。为他解下身上已积了薄薄雪粒的银灰貂裘,恭敬地呈递上温热的毛巾。脱下裘衣后,露出疏朗英俊的面容,浅蓝色的瞳仁依旧清炯有神,长长的深褐色鬈发在脑后梳成一束,他是便装而来。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顾自靠着软椅不说话。耶历赫悠闲地负手走到我面前,问道:“卓尔说你晚膳用得不过,是不合口味吗?”
我摇摇头,四年来,我如此漠然的反应,他应是司空见惯了。没有丝毫愠色,而是在我跟前蹲下,说道:“我刚刚从胤朝请来一个厨子,尝尝他烧的菜好吗?”
他对我说话,用的是“我”,从来不是“孤”。
我想摇头拒绝,看到一屋子的人都充满憧憬地看着我,尤其是黛尔,欲言又不能,简直要急得跺脚。又想到几日前对爹爹的承诺,我生涩地应了一声“好”。
单单这样的顺从,就足以让耶历赫欣喜若狂,孩子气般地笑道:“太好了,颜颜,我也是空着肚子来的。”
不一会儿,菜就满满当当地端了上来,都是地道的胤朝菜品,甚至连味道也是一模一样看得出他用心之细。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本料想这般僵持着的四年,他是可以将我忘记了。毕竟这世上愿意跟从他的好女子很多,不必留恋我这个固执不化的人。现在看来,是我料想错了。
耶历赫今天看来胃口极佳,一眨眼已是两碗米饭下肚,我却是食欲寡淡,瓷匙搅动着一碗慧仁米粥,在他看我时,才慢吞吞地咽下去一口。
卓尔上前为他斟满了幽香的葡萄酒,我因在病中忌酒,所以免了我的那杯,“颜颜。”耶历赫的眼底隐着一抹愉悦的亮色,“你知道吗?这是我们四年来第一次同桌吃饭。”
“哦。”我低低应了一声,好像的确是如此。这世上还有我们这般疏远的夫妻吗,三年可以不讲一句话,四年才同吃一桌饭。
在我失神之际,玉笙已将**日在喝的汤药端了上来,“小姐,该服夜间的药了。”
耶历赫看着那碗浓稠的药一眼,有些迟疑道:“你好像想来怕吃苦的东西。”
“合罕记错了。”我语调清淡地说道,端起那碗缭绕的蒸汽已渐渐下去的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满满地充溢了整个口腔,舌根感到苦得麻木了。
“呃。”我神色痛苦地以手掩唇,差点就将药汁又吐出来。
“逞强什么?”我感到一只手温柔地拍着我的后背,紧接着一碗勾兑了蜂蜜的温水递到我面前,我回头一看,正是耶历赫满脸关切地看我。
嘴中实在苦得难受,我犹豫一下还是接过了蜜水。此时,我才发觉原先满满地站了一屋子的侍女侍从都悄然退了出去,连玉笙也不在我身边。偌大的房间中仅余下我与耶历赫两个人,墙角暖炉中雪白的银炭还在旺盛地燃烧,偶尔爆鸣出“滋滋”的声音,摊在暖塌上的一幅“喜鹊登梅”剪纸,无风自动地悠然吹落。
突如其来的相对,让我感到忸怩和尴尬。在喝蜜水解苦之际,默然地垂首不看他。
“你现在好点没有?”我虽然不看他,但是可以感到他落在我身上滚烫的目光。
我垂首喝水时将头更低地点了两下,算是回答了我。
“哈。”他忽然清朗地笑出一声,良久之后,竟是转身去拿穿来的那件银灰貂裘,自己披上后,朝我说道说道:“那么我今日就先走了,你早些安睡。过些日子再来看看你。”
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看着他一步步地向房门走去。
颜卿,颜卿,心中有个微小的声音在说。
手指紧紧地攥紧了身上轻罗素锦的裙裾一角,密密的细汗沁了出来。我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在耶历赫的前脚要踏出时喊道:“等等。”
他蓦然停住,回首看我时眼中复杂的光芒急剧变幻,我说不清他眼中的神色是什么。
终于,我低头紧咬着下唇说道:“今夜你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