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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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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不奇怪。
奇怪的是总做相同的梦。
譬如现在,星芒再次发现自己置身于这个由四根高柱支撑起来的空旷城市。
空气很有压迫感。
满面血污的银发男子捂着不断渗血的胸口,倚在一堆废石后面,嘴角扯开,对着空气很无所谓的笑。
掌中的短刀一滴一滴落下不知谁的血。
比血还要艳丽的,是他突然睁开的绯红眼眸。
仿佛是从地底涌上来的一股力量,在他眼睛看去的方向,瞬时冲向天空,一道道深浅不同的炽盛之光夹着无数细小的沙粒,与干燥的空气碰撞时,发出比锉刀摩擦金属还要可怕的声音。
星芒连忙蹲下身,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
“蓝染队长……”身后的人轻轻叫了一声。
回过头,那男子已从她身边掠过,柔软的长袍下摆拂过她的手臂,用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优雅姿态,飘进那炫目得有些可怕的光圈之中。
星芒莫名地紧张起来。
一声巨响过后,一条比清晨的湖水还要蓝的腰带从光的中心飘了出来,如莲花般在黑色的天幕下缓缓地伸展,伸展,直到飞出她的视野。
比刀刃还要锋利的光渐渐黯淡下去,像没有根的羽毛,随风飞散。
月亮重新露出了脸。
身着黑衣的橘发男孩轰然倒下。
一个比神祗还要高贵的身影从弯刀一样的月亮下走出来。
他的右后方,站着那银发的男子,握着刀,嘴角还是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不知是微黯的光线还是他脸上的血,星芒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吃力。
前面的男人转过身,用极温柔的声音说:“银,托你的福,我们胜了。”
“啊啦,蓝染队长太客气了,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么……”
毫无预警地,一口鲜血像喷泉一样,从他嘴里喷出来,溅了对面的男人一脸一身。
短短的薄刀从掌心滑下,跌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银……”男人愣了一下,抢上一步把他抱在怀里,“你怎么了……”
他白衣上的血迹像大片的罂粟花,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怀里的银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逸出来,朦朦胧胧,和寂静的黑夜,无声无息的风,溶合为一。
灵压。
是银的灵压。
叫蓝染的男人顿了一顿,伸出手,轻轻抚上银苍白的面颊,良久,才开口说话:“呐,市丸银,再玩下去,我就要生气了。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生气的样子?我告诉你,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错过了真的很可惜……”
原来这个人叫市丸银。
跟自己一个姓呢。
不过,星芒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蓝染蓦然仰起头,凝视着清冷的月亮。
凄凉的夜之光沿着肉眼看不见的轨迹无声地游移。
远处的教堂钟楼发出沉闷的声音。
蓝染一动不动地看着月亮。
平静的空气里激荡起巨大的风暴。天空剧烈地波动起来,中心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月光暗淡下来,淡黄色的浮云变成黑色的浓云,随着一股莫名的力量不断地上涨、上涨,汇聚成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怖深渊。
即使是在梦中,星芒也吓得晕了过去。
昏厥的边缘,她隐约看到十数条身影快速掠过来。
比这更快的,是如细雪般漫天铺开的樱花。
蓝染伸出一只手,面前倏然弹起一面银色的大盾。
樱花如云霞遇着大风,刹那消散。
多么凄凉,多么华丽。
这是星芒晕过去时最后的意识。
理智慢慢地恢复。
那些身影渐渐变得模糊。
回到现实世界的星芒撑住头,轻轻叹了口气。
尽管已经完全清醒了,却仍然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心痛。
即使是个梦,似乎也太真实了一些。
她也不知道,这个真实得有些可怕的梦是来源于她本身的意识,还是很多年前前看过、如今只隐藏在潜意识中的某部电影或小说的片段。
等一等,梦……
在做梦……
在哪里做梦?
背上忽然泛起一股恶寒,一星冉冉升起的理智嗷嗷叫嚣着:“白痴,你在上课!!!”
猛地睁开眼睛,然后于瞬间石化……
她的确在教室,不过此刻,一个人也没有。
也就是说,她一直睡到了下课!
星芒哀号一声,一头倒在课桌上。
旁边有一堆五颜六色的纸条,大概是从至少不下于五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第一张纸条是她的室友兼小学初中高中及大学同学张若心留下来的:“这就是通宵玩游戏的坏处!请引以为戒!”
星芒“呸”了一声,将纸条揉成一团,远远掷出窗外。
他妈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到这种同学!
星芒至今还记得十岁那年随母亲沙棠枝回中国的情景。
那天棠枝跟她讲了很多,大致意思就是父亲爱上了别人,两人不能继续在一起了。然后问星芒是愿意和父亲在日本生活还是随她回中国。
星芒想起从窗帘缝中见到的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外祖父和外祖母是很富裕的,棠枝是家里的独女,又有国外留学和讲学经历,因此回国后一切都得到了很好的安排,星芒反而觉得中国的生活比日本惬意。
除了邻居家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让她有些不爽。
可能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本来你一直是众人关注的中心、称赞的焦点,忽然某一天,身边“嗖”一下冒出一个比你更漂亮、更聪明、更讨人喜欢的人,处处比得你灰头土脸,恨不得把这个人扔到火星上面去。
棠枝回国后在一所重点大学心理学系任教,偶尔得知了星芒的想法,只笑道:“我的小女儿长大了。”过了一会,想起要教育小孩子,于是又谆谆教导曰:“不要被嫉妒蒙蔽了双眼,要敞开胸怀,学习别人好的一面。”
星芒被这段书面化到极致的话彻底雷到,很无力地想,做你的学生可真够惨的。
考入这所大学后,星芒才知道,原来她老妈在学校里是颇有名气的。
这不难理解。
请参考法学院某著名教授的话:“在我们院里,根本就没几个女老师,即使是仅有的那几个,也跟男人没什么分别。”
她妈在日本留学多年,不仅气质上佳,相貌身材同样好的没话说,即使走在大街上,回头率也是相当高的。
只是这里又有一件让星芒抓狂的事。
那还是刚进大学的时候,她和张若心去心理学系教研室找棠枝,打算蹭她的车回家。大概是听说了沙教授的女儿要来,一进门,一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就走过来,笑眯眯地说:“这就是星芒啊,长得真好看,跟你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一边说,一边拉住张若心的手,像看宝贝一样看个不停。
正准备叫“阿姨好”的星芒一僵,到底是小孩子,一时没有忍住,肩膀一晃,把张若心挤到一边,恶声恶气地叫道:“妈,什么时候下班?”
那个女老师这才知道认错了人,赶紧用刻意温柔化了的声线安慰星芒:“原来这个小美女才是星芒啊……”
星芒的犟脾气上来了,头也不回地走到棠枝面前,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微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阳光。
女老师姓李,是个博导,平时被一帮学生捧惯了,见星芒如此桀骜,顿时大为不快。这时若心甜甜笑道:“李老师,我昨天去听您在人文馆的讲座了,讲得可真好,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想转到心理学系呢,害得辅导员头都大了……”
李老师立刻笑逐颜开。
睿智的沙棠枝看看巧笑嫣然的若心,又看看臭着脸的女儿,什么也没说,递给星芒一杯水。
回家后,星芒问沙棠枝:“能不能到宿管中心去找找人,给我换个宿舍?”
虽然学校有规定,学生不得随意更换宿舍,但是以她妈的能力,办这点小事还是没问题的。
沙棠枝微微一笑,“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张若心!!!”
这句话在星芒心中呐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太伤自尊了。
棠枝了然微笑道:“你觉得若心有哪些优点?”
张若心的优点?
星芒飞快地在心中打起盘算:她当然长的是很漂亮的,也很聪明,交际能力比自己不知强多少,虽然进入大学只有一个多月,却已经和班上每个同学都相处得很好。不像自己,看到讨厌的人,理都懒得理一下,人缘差的不行。
等等,这么说,我自己也认为张若心比我强?
这貌似是比伤自尊更严重的事情啊!
星芒伸直两条长腿,倒在沙发上装死。
棠枝轻轻地笑了,“若心很优秀,可我不认为她比你好。”
“那当然,除非你不是我亲妈。”
“不,”棠枝看着星芒,脸上有难得的严肃,“与若心相比,你的确有很多缺点。可是,你比她真诚。在我眼里,这是最难得的。”
星芒坐起身,讪笑,“真诚这么重要?”
“相信我,在所有的美德中,这是最重要的。”
星芒当时是不太相信的,但是自那以后,每当她看到若心满脸笑容地与她讨厌的人打招呼,背过身又换上另外一张面孔时,心里会觉得异常轻松。
每个人都有缺点。
毕竟,只有神才是完美的。
可是在我们凡人的世界里,神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都要包容别人的缺点,学习别人的优点,只有这样,才能作为真正的人有尊严地活着。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公然在课堂上睡到下课,不知素来有“冷面杀手”之称的钟老师能不能包容她……
星芒捂住脸,再次华丽丽地倒在课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