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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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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江南这一带最大的富商当属吴家,富甲一方,没人知道这家里究竟有多少钱,但是国库里有多少银两,他们家必定能赶上大半。
吴家这一辈只有一个独子,名唤叙白。吴叙白今年三十有一,名声是早已远扬,不仅因为他是吴家大老爷吴正道的儿子,也因为他二十五岁那年高中状元被皇帝一眼相中的缘故。
单单是这样,倒也罢了,江南大富商的儿子高中皇榜,还被皇帝私下钦定为驸马爷,不过是一桩美谈而已。
谁知这吴叙白竟一撩衣摆,跪在皇位下,不卑不亢却字字铿锵:“皇上,草民是家中独子,吴家家业虽小,却是父辈们百年的心血,草民不敢辜负。因而不得不负了皇上美意,不但不能做皇上的乘龙快婿,怕也是不能在这朝中为官。”
皇帝心下大为诧异,竟有人放着明晃晃的功名权势不要?“你读书近二十载,到头来还要做个商人?你甘心?”
吴叙白的回答是:“商贾满身铜臭,心中却未必不光明。而文人风光霁月,心中倒也未必磊落。草民心中有明月,便已身在桃源,别无他求。”
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冒犯,但皇帝眼中满是赞赏,纵是惜才,却是全了他的心思,准状元郎吴叙白回江南继承家业。
自此,吴叙白声名大振,普天之下,敬佩者有之,不解者更是大有人在,吴叙白皆是一笑而过。
02
这天吴叙白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
他这一趟是去同北方的一家大商户做生意,至今已离家一月有余。
“少奶奶,少爷回来了!车队已经到了城门口了!”
“真的?快,快去准备着,今日好好给少爷接风洗尘,你去通知老爷夫人。”
吴家少奶奶郑秋雨一脸喜色。
郑秋雨年纪比吴叙白还大上两岁,因为保养得好,倒也看不大出来年纪。她是地道的大家闺秀,两家结亲也是因为吴郑两家交情深厚,这亲事还是在吴叙白刚出生那年就定下的。郑秋雨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这几年吴大夫人早已把家交给她来打理,她也做得很出色,一家子人都很满意。唯一让吴老爷和夫人着急的就是儿子到现在还没有子嗣,不过自从几年前出了那件事,他们就不好催促儿子了。
吴叙白到家的时候,家人都在主厅里等他,他步伐稳健地走进来,目光从眼前的一个个人脸上略过,威严的父亲、慈爱的母亲、懂事的妻子、局促的二姨太,他恭恭敬敬叫了父亲母亲,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最边上那个人脸上。
小巧玲珑的一张脸,白皙娇俏,一对翦水秋瞳缀在那张脸上,连樱桃小口都散发着吸引人的光。
这是他的三姨太,林悦晚。
“晚晚。”
林悦晚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出声唤自己,立刻跳下来扑进他的怀里,虽然是当着一大家人的面,人人都已是习以为常。
吴叙白把她抱起来,像是在抱个小孩子,他亲了她的小脸蛋一口,终于笑了。
“行了行了,吃饭吧。”吴正道开口。
于是开始摆席。
吴叙白拉着林悦晚的小手,悄悄问她:“想不想我?”
林悦晚点头。
吴叙白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先给她拉开椅子坐下,然后自己落座在她旁边。
二姨太周茹一直没说话,看到吴叙白跟林悦晚的小动作眼里有不甘,但也不敢说什么。
她是真的怕了。这些年吴叙白从没碰过她,自从出了那件事,吴叙白更是对她冷淡不止,甚至不与她说一句话,权当她不存在,这样的感觉令她生不如死。
用了餐,吴叙白被父亲叫去说话,临走前他还拉着林悦晚的手叮嘱:“等我。”林悦晚羞涩地瞪他一眼,起身走了。
吴叙白跟父亲说了这一趟的结果,生意做成了,而且对方有长年合作的意向,这一笔当是今年最大的一笔生意。
父亲的眼里满是赞赏,拍了拍儿子的肩,道了声好。
吴叙白笑笑,眼里有犹疑。
吴正道看出来儿子的意思,笑骂一句“没出息”,赶他走了。
吴叙白毫不停留,转身便走向林悦晚屋子的方向。
吴正道摇头笑了,这儿子自小便是有主意,做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从没有让他多操过心,但在这个小儿媳身上确实是他从没见过的用心。
他吴家这是难得出了个情种。
林悦晚正在扒拉着窗棂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
“千里共婵娟,今晚是团圆的日子。”有人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
“你是特意挑今日回来的?”林悦晚回头看他。
吴叙白把她按进怀里,使劲嗅了嗅她的发香:“我们家小姑娘想我了,我自然要赶在月圆前回来陪陪她,免得她想我想得紧,夜里也睡不着。”
林悦晚气得要打他,被他笑着捉住了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走吧,让夫君好好疼疼你。”说着便把她打横抱起来往里屋走,留下林悦晚一声惊呼。
第二日吴叙白去看母亲,母亲看他春风得意的样子,全没有了昨日眉眼间的疲倦,便知他昨晚是睡在了林悦晚那里。
不过这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自从娶了林悦晚,这几年吴叙白就从来没去过其他两个人的屋子。
母亲自然有她着急的事。
“你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前几年你总说不急,我知道你想让晚晚生,现在晚晚也有二十一岁了,能生了,你怎么还不急?”
吴叙白淡淡道:“晚晚这两年身体刚好些,如果她愿意,我们明年会尽力而为。”
“还要等明年?”母亲睁大了眼睛,“你这家里可不止一个呢你忘了?就算你不喜欢周茹,那秋雨呢?她嫁进来快八年了,也没个孩子,你也真是不像话!”
吴叙白脸色冷了下来:“母亲,秋雨是个好太太,但我答应过晚晚,此生没有异腹子,我吴叙白的孩子,只能是她林悦晚生的,这事不必多说。秋雨我自认待她不差,她自己也说过,不求其他,母亲又操心什么?至于周茹,母亲还是不必提她了吧,我待她够仁慈了。”
吴大夫人一噎,不再多说了。
那件事自始至终都是吴叙白心里的一根刺,即使他现在娶了林悦晚,他还是觉得对她不起,总要给她更好的来补偿。
03
吴叙白有个好友叫林固,两人是在学堂认识的。林固虽然年长他九岁,却同他亲得像亲兄弟一样。
后来林固生了大病,死后不久他妻子便改嫁了,将唯一的女儿留给了林固年事已高的父母。林固出身寒门,父母是在没法再养好他这个女儿,吴叙白便将那孩子接来了家中,当自己亲生孩子养着。那年吴叙白十九岁,林悦晚九岁。
林悦晚身体一直不太好,吴叙白便请了数位名医来给她调理身子,养了三四年才渐渐养好了。
期间吴叙白因为要跟着父亲学经商,不能日日照料她,又被母亲催婚催得紧,便同意了那桩幼时就定下来的亲事。
大婚当晚,吴叙白对郑秋雨说的唯一一句话便是:“我不求你多么精明能干,聪慧懂事,我有个孩子,想必你也知道,我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只要你对她好便够了。”
从那以后,郑秋雨便知道,自己先前听说的,吴叙白对他朋友的遗孤比亲生孩子还要亲这话一点也不夸张。吴叙白一有空就带林悦晚出去玩,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想到她。林悦晚性格乖巧,却又处处透着一股子灵动劲儿,吴叙白简直把她疼到心肝里去了。
又过两年,吴夫人看成亲两年儿媳肚子也没个动静,儿子都二十多了,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于是又给安排娶了一房姨太太。
周茹是一家小商贾的女儿,模样出色,虽不像郑秋雨那样读过书学过管家,却精通女红,给吴夫人做了几件精巧衣裳,哄得吴夫人眉开眼笑。
吴叙白当初不同意母亲的这个主张,却被母亲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给训得彻底,便默许了。
周茹进门后,吴叙白一直没得搭理他,渐渐周茹便心生哀怨。等好不容易让人将吴叙白请了过来,她拿出早先准备好的茶汤,说是精心做了半日的,想夫君赏个脸。
吴叙白心里有些不忍,也就没推脱。这边刚喝了茶汤,外面就有人急急忙忙来说,林悦晚突然发了高热,要不要请大夫。
吴叙白立刻说请大夫,自己也起身匆匆去了林悦晚那里。
过了不久下人来说,小小姐烧退了些,少爷今晚留在那照看。
周茹顾不上生气,她吓得脸都白了。那茶汤里她放了催情的东西,为了保证效果,她还下足了量,现在吴叙白要在那里留宿,这可怎么行?!
但她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暗自祈求不要出事。
可是那晚出了大事。
平常每次林悦晚身体不好总是梦哭,睡得很不安稳,也因为这个吴叙白经常把她抱在怀里拍着背哄着睡,今晚也不例外。
然后吴叙白感觉头渐渐变得昏昏沉沉的,身子很燥热,怀里的人虽然小巧,却一直不安地动来动去,这无异于点火。
他逐渐没有了意识,只觉得想要离怀里的人近一点,更近一点。
那晚守在外面的下人听到后半夜林悦晚发出凄厉的哭声,哭声持续了后半夜。以前虽也有过,但只要少爷陪着也就好了,今晚这是怎么了?他们担心,但也不敢推门进去。
第二日吴叙白醒来一睁眼,顿时觉得这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自己不着寸缕,怀里抱着的是晚晚,满脸的泪痕,身体烫得吓人,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他心里瞬间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没有时间了,他不敢耽搁,立刻扬声让人请大夫,自己穿好了衣裳又赶紧给晚晚也穿上。
那天他到现在都不敢回想,只觉得满目的兵荒马乱。
晚晚本就在生着病,又经过那一晚的疯狂,只剩下一口气。
父亲暴怒地扇了他一巴掌,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自己儿子做了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吴叙白生生承受了这一巴掌,眼神却冷冷地落在周茹身上,周茹被吓得腿都软了。
后来父母知道了事情经过,震惊不已,实在没想到周茹能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情。父亲想让吴叙白休了她,吴叙白为了林悦晚的名声没有同意,处理周茹他自然有办法,但父母亲必须同意他一件事。
等林悦晚身体痊愈,他得娶她。
父亲叹口气,母亲心有愧疚,两人都同意了。
吴叙白心中觉得对不住林固,想到林固生前念念不忘想要考取功名,便参加了那年春闱,步步高中,最后成为当朝状元郎,又拒绝了皇帝的橄榄枝。
他这样“大闹一场,悄然离去”,世人皆引为他志存高远,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过是为了圆旧友的一番心愿,再加上他自己的一份愧怍之心。
那年吴叙白年二十五,林悦晚十五。
04
吴叙白给林悦晚的婚礼,其声势浩荡,比起正妻,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没有人有异议。
知情人都知道林悦晚自九岁起就在吴家生活,过得是千金小姐一样的日子,这婚事自然也是要往大了操办。更有甚者说,林悦晚的生父早就把女儿托付给吴家少爷,这是从小就定了亲事,吴叙白是一直当小媳妇养在房里的,这也就成了一桩美谈。
林悦晚自从大病了一场,吴叙白更是日日贴身照料,养了近半年才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吴叙白问她:“晚晚,小叔叔对不住你,你若是不嫌弃,小叔叔用一辈子来赔你,可好?”
林悦晚难得地沉默了,半晌才说:“可是小叔叔有两个婶婶了,大婶婶还对晚晚很好。”
吴叙白郑重地告诉她:“小叔叔向你保证,此生挚爱只有我们晚晚一人,绝无异腹之子,绝无厌弃之心,晚晚只需要健健康康的就是最好了。”
林悦晚最终点头,吴叙白长舒一口气,把她拥进怀里。
他必须承认,如果不是周茹给他下了一剂猛药,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现,他自诩孤高,一直无心儿女情长,却是栽在晚晚这里了。
吴叙白归家不到半年,便再次启程去往京城,这一次,是见一个很重要的旧友。
当年他们一同参加科举考试,又一同中榜,吴叙白为状元郎,周子书为探花郎。
后来吴叙白回了江南家乡,周子书任翰林学士。
二人相见,不仅只为叙旧,更有一项大生意要做,这笔买卖,是和朝廷做。
“皇帝陛下竟让你一个文人来做商贾之事?”吴叙白笑话他。
周子书无奈一笑:“皇上对你印象深刻,又听说我们交情甚笃,便交由我来操持,我也很是为难啊,对这,我可是一窍不通啊!”
吴叙白拍拍他的肩:“不妨事,周兄不精此项,皇上还给你留了这许多经商人才呢,你且放宽心。”
吴叙白刚在京城住下,就收到了家中书信,是郑秋雨写来的,他的目光全然被那一句“晚晚有孕两月有余”给吸引住了,心骤然跳个不停。
读罢信件,吴叙白立刻提笔写了回信。
半月后,林悦晚收到了迢迢千里寄来的信件,拆开,是一份便笺和几粒红豆。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字字劲瘦,下笔如有千钧,又饱含了那一腔情谊,竟力透纸背。
林悦晚不禁微笑,即使所有人都在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个人却还是满心满眼都只有她。
她写完回信,抬头看着窗外,月亮又圆了,那个人现在是不是也在看月亮?
月亮很圆,吴叙白和周子书坐在高台饮酒。
“我们家的小姑娘现在一定在看着这轮月亮。”他饮下一口酒,笑着说。
“哦?是你女儿吗?”
“女儿?可不是女儿。我们家的小姑娘啊,我陪着他父亲一起看她出生,她幼时也经常缠着我陪她玩耍。后来她九岁便到了我家中生活,我教她读书认字,带她去看各地风光,她成长的每一个阶段我都亲身经历,一直陪在她身边。现在她怀了我们的孩子,我却不能陪着她,留她一个人受累,心下不忍。”
周子书看着吴叙白一说起他妻子就满眼欢喜满眼惆怅的样子,不由心中微动。
人人都道吴家独子自幼出色,后来跑去考取功名,中了状元却又不受官职,又回家继承家业去了。当时他就觉得此子日后必成大器,这种人无论做哪一行都是极为出挑的。
果不其然,这几年他拿下了多少笔大生意,吴家的名头是越来越响亮,但周子书着实没有想到,这样的吴叙白竟是个情种,听他说起与他夫人的事,让自己再一次对爱情有了些许向往。
吴叙白在京城整整一个月,和朝廷做成了这笔大买卖。
他不敢耽搁,收拾妥当即刻启程回江南。
数月后,在吴叙白陪伴下,林悦晚生下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公子哥,取名吴慕晚,小名慕儿。
吴叙白和三姨太林悦晚的爱情传遍了江南,人人艳羡,人人称道。
05
暮春三月,吴府内一片春色。
一个小孩穿着轻薄的小袄,跌跌撞撞地在花园里扑蝴蝶。
“慕儿,来这里。”一个年轻悦耳的女声传来。
“阿娘!”他惊喜地转过身,扑进林悦晚的怀里。
“你慢些,别撞了你娘。”父亲在身边轻声呵斥。
林悦晚笑着默默慕儿的脑袋:“无妨。”
慕儿埋头进了母亲怀里,母亲被父亲揽着,画面渐渐静止,凝成一幅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