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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精神周-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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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犯胃痛的时候,只要不在学校里,我就会找个地方躺下,这次也一样。我浑身上下所有的器官都欢迎这种做法。
除了大脑。
它反复提醒我,明天还有科报告要交,所以即使躺平,也别躺在沙发上。快去干点正事,床上电脑支架在卧室而非这里!
但我不想写报告。
我甚至不想走回厨房,把我刚刚倒冲剂时造成的一地狼藉收拾好。为了找到一个继续滞留客厅的理由,我不惜从抽屉里拿出一根温度计,躺在沙发上等提示音响起。
就这期间,老夏回来了。
他也不是天天去《奔流白玫瑰之歌》上班,那边的事儿没那么多。钥匙进锁时我躺在原地没动,所以老夏走进屋,在开灯前就发现了情况:
“你哪里不对劲?”
其实体温计藏在衣袖里,从外面看不太出来。他之所以这样问,一定是因为我脸色很可怕。
“该不会又发热吧。”老夏将钥匙放进玄关铁盒子,在我回话前继续道,“你指甲长回来前不是都不参加游泳队训练了吗?”
“我不知道,正量着呢。”
话音刚落,电子体温计就响了。
老夏走过来,精准抽出那根细长扁平的体温计,看了看上面的数字:36.2.
没有发烧,当然了。
“你头晕?”他问我。
“胃。”我用沙发抱枕遮住脸。
“那你闲的没事量什么体温。中午好好吃饭了吗?”
“吃了。”
“一个两个都不给我省心。”老夏又走到另一边找我平时喝的冲剂,它们早已被拿了出来,正以一种很不赏心悦目的方式排列在水池边。“你姐终于中招了,你知道吗?我分明告诉他出门要全副武装,他不听,现在ACCI终于找上门……厨房这一摊又是怎么回事?”
啊。
“不小心打碎杯子了。”我小声说。
“顺便不小心忘了拖地?”从厨房传来冷冰冰的问询,“戚柳同志,您今年十七了,不是七岁,下次是不是得我给你准备个饼套脖子上啊?准阳性是这么当的?”
“……不是。对不起。”
他没说话,取而代之的是碎瓷片滚动着撞在一起的声音。
“白熠这周是不是都不能上学了?”我问,“会再传染给Noah吗?”
“他?”老夏说,“那孩子住院了,得切掉三分之一的胃。你姐姐就是给他送充电线的时候在医院传上的。”
“我怎么不知道?”
“你除了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有什么知道?”老夏毫不留情地说,他终于用隔热夹拎着个杯子出来了,“起来喝药。”
我安静肙鸡地坐起来,把药喝了。
诺亚居然落到切胃的下场,虽然不该为此惊讶,我早就知道他有长期胃病。我们认为这是压力过大的结果:自从1902年性别考核从全国排名改为地方内部排名,来自不同城市出来的阳性在能力上确实大不相同。诺亚来自一个小地方,在那里,阳性的综合能力能被许多首都阴性比下去。他进入MIT这般群英荟萃之所,然而在那之后,就差没被碾成灰。
谁又能说当阳性只有好事呢。
喝完药躺下去之后,我又想了一会儿诺亚,关于刚搬去和他合租那段时间,白熠在家庭视频里经常抱怨此人疑似有什么大病,间歇性极其难以忍受,而且“过度敏感”。
“动不动就哭。”白熠说,“我跟他开玩笑他就下脸,教授记错会议时间他哭,吃赛百味吃出一颗橄榄,他从回家一直哭到上床,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可哭的,这么脆皮就当阴性去啊!”
老夏没听过这段,他当时不在场。
事实上,是白熠专门挑了个他不在场的时候一吐为快,毕竟这位擅长说教,而说教令人不快。于是我和阿树边吃水果边听,为了给姐姐提供他想要的情绪反馈,我表情严肃、频频点头。
“你千万不要也变成爱哭鬼。”我随后提议,“而且,应当远离负面情绪的人,这样你自己才能保持愉快。车载心理公开课上周刚讲到这里!”
“你知道这地方多小吗,我最远离他也就两堵墙。”
“或者,”阿树也提议,“你可以观察一下:他是每次在Subway里吃出橄榄都哭,还是只有在特定时候才哭呢?”
“有什么区别?”我问。当时我十三岁。
——
当时我还不懂,但渐渐地,我明白了。
道理很简单:肙果不是每次吃出橄榄都哭,那就说明,在橄榄之外还有其他东西,白熠没有看到,仅此而已。两堵墙足够隔开太多东西了。
但他本来也没有义务去看见,不是吗?
所以阿树只是随口一说,白熠可以观察一下,而不是“白熠应该”做某事。没人有资格要求白熠做任何事:大家都是成年人,因萍水相逢而短暂相聚。随和带来友谊,敏感招致反感,不论原因。人到最后最后只能为自己的情绪反应负责。
——
我不再想诺亚和他可怜的胃了,因为闻到电饭煲可能会产出粥,改为想这个对我更有益处。此外,老夏去卧室里换衣服,途中发现我原本房间的门虚掩着。
“你又肯进去了?”他问我,“关也不关好。要我重新替你锁上吗?”
“关上就行。”
“好,好。你准备在外面躺到什么时候?”
“最后五分钟。”我告诉他,“然后我可能回卧室看会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