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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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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上午的课业,白术与众师兄弟于明桥下告别,沿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行于方山之间。
叶决明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自竹林间走出来,远远一瞥就看见自己的小徒弟自山路间抱书行来,十三岁的年纪,白术的骨架已经长起来了,却依旧带着些孩子的单薄,九天宗药修弟子浅绿描竹纹的弟子服穿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春日里抽枝拔叶的柳条,单薄却鲜活。
再仔细一看,叶决明突然发觉自己的小徒弟解锁新品种了,白白净净的一朵小蔫巴花,搭拢着脑袋,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到来人的无精打采。
叶决明立刻在心中自我检讨,决定下次再睡不着就去祸害“一片荒芜”,绝对不能让自己最后一颗独苗再落到别人手里。
正准备引小徒弟上台阶,刚弄出些声响,就见原本愁云惨淡的小徒弟重新组织起恭敬的面容,“让师尊久候了,弟子惶恐。”
明明送去课业堂时还眼带新意,怎么才半天,回来就改了态度?一时间拿不准面前人的状态,叶决明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立在屋前。索性方山上地界够大,人够少。倒是叶决明先受不住,用发带将白术手腕绑起来,牵着人走进方山竹屋。
“在课业堂遇见了什么?”叶决明高坐于桌前,等待白术答话。
白术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想着挑出一个最不要紧的先应付回答:“一片荒芜。”
听到这个回答叶决明有些意外,眉心微紧,偷偷确认了一遍白术身上没有受伤才迟疑的开口:“怕狗?”
“喜欢,但,看不见。”白术的回答很快,依旧没有什么活气。
昨天夜里没有休息好,下课时又发现遗失了折扇到现在还不知其主,白术有些不安与惶恐。
好在从叶决明的语气和态度间感受到师尊对自己的爱护,白术将第二节课上课前的事情挑挑拣拣,重新组织过后说与叶决明听,叶决明听完,神情竟也有些意外。
通过刚刚白术的描述,白术应该是无师自通了神武的召唤之法,只是现在还未能够熟练掌握,
白术的神武……
叶决明抬手向白术的方向掠起一道强劲的灵力,果然,在感觉到威胁的一瞬间,白术手中立刻现出一把紫竹为骨的素面竹扇。
“一片荒芜送过去的杨梅饱含灵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关于课间之时,你定还隐瞒了什么,未与我说全,心念悸动间才被你误打误撞,召唤出神武。”
折扇出现之前……,思及此,白术先露了怯,也并不答话,低头摩挲着手中触感温凉的扇柄,上午慌忙间并未察觉,现在触上,这扇柄镂空,繁而有序,似有刻纹,眼盲加上心乱,白术一时也没能分辨。
叶决明来到白术近前,就借着白术执扇,看扇柄上的纹饰:“是篆纹,尺梦;神武技能多解于名称,尺喻法度或标准,也引申微少短小之意,梦喻幻想,”仔细揣摩过尺梦二字,叶决明重新开口“未见凶杀之意,也正是适合你的。”
再为白术指尖渡过些灵力,白术一点点推开扇子,视线透过素色扇面落在厅前的地面上,白术看见有飘进来的竹叶,是紫色的,自己手中的折扇也正散发着一层瑰丽的紫色薄光。
“师尊种养的竹林间也都是紫竹吗?”听到白术的问话,叶决明愣了片刻,白术竟能够借由神武恢复目力,当即心念触动,对上白术的视线,这是叶决明第一次近距离看白术的眼睛。
白术的眼瞳是罕见的浅灰色,像是深秋湖面截下来的一段水雾朦胧的晨霜,又像最上乘的月长石,恍惚间让人错觉得,是望进了一段月光。可再细瞧就能够发觉,这双瞳孔里冰沉沉的,并不能见到光。
感受到面前人的期待,白术却也只能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依旧看不到叶决明的脸,借由神武“尺梦”他只能看清陈设静物,叶决明整个人在他眼里如同裹挟在一片厚重的白雾中看得并不真切。
知道结果,叶决明并不是特别失望,早在白术被救回来的第一时间,九天宗内的几位药修长老就一同查看过白术眼睛的伤势,只是新盲。
虽是新盲,可白术的眼上有长期受伤的痕迹,异于常人的瞳色带着些不祥的意味,明明只是个半大的少年,这双眼睛却已经沧桑如经历过百年。
这也是孟溪宗主一开始并不认同将白术留在九天宗的原因之一,将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孩童留在宗派内恐引祸患,若不是叶决明在昏迷期间也还一直断断续续的说些“留下来,雷劫,孩子”之类的胡话,醒来就力保白术留在九天宗内,时隔十数年重又收徒。
孟溪宗主留心看了几日,看白术行事作风本顺端静,几日前才勉强答应,将白术留在宗派内。
“你也无需失落,止丹长老同几位长老座谈时就曾与我说过,你的眼睛是新盲,温养在宗派内,不用三年,便有重见光明的机会,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方才在竹林间,止丹长老才用灵雀传话来问,几日后的下山课业,你该如何安排;现在看来,你这几日结束药修课业,回到方山便来寻我,我会替你磨合你与尺梦。几日之后,你便随众师兄弟一同领药修课业,下山救人。”
这些都是叶决明不曾与白术说过的,白术因为眼盲,在九天宗修习课业就像是一个独自在黑暗中摸索,无灯夜行之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惹人厌弃,明明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却被逼得开始心思玲珑,感官细敏。
待到下山前日,白术与神武“尺梦”已经磨合,借由叶决明的灵力,召唤驾驭已经不成问题。
简单收拾好下山的行装,第二日出发时,叶决明与止丹长老领着药修弟子一行十九人,跟着五辆满载草药的马车,白术跟着马车,前往江勒镇。
虽不是第一次下山救难,但当看到江勒镇过眼处满地泥浆浮草,四下都是泡在洪水中的断壁残垣,在邪祟瘴气的腐蚀下,镇内躲过洪水的草木皆低垂萎顿,不见几分活气。还是忍不住让人感叹天灾无情。
白术坐在马车上还未回神,就听见一阵异响,寻声望过去,一片荒芜已经跃身冲到破庙断垣下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面前,在老妇人惊恐的眼神中将一只小邪祟驱赶至墙角,屿青立刻上前用符咒将其度化。
叶决明眼中露出些赞许之色,回身将白术从马车上引下来,叶决明牵起白术的手,小心避开脚下的一片泥泞,“待会儿就待在止丹长老身边,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要乱跑,行动必须与人结伴,一切听止丹长老的。”
将白术交给正准备指挥煎药的止丹长老,叶决明便领着另几名剑修,随镇内百姓的指引,前往附近斩杀隐藏在水中的妖兽邪祟。
止丹长老检查过车上草药并未淋雨受潮,正看见白术在帮着分选草药,止丹长老走过去将一捆药草解开散于白术面前“这一味药习性喜凉爽,怕高温高湿,排水性差的地方,多不适合其生长。”
白术闻到面前渐浓的草药香,略沉思后开口:“此药味苦、甘,性温,功能健脾益气,是补气健脾的要药,常用于治疗脾气虚弱、脾胃虚寒引起的腹满泄泻,还能燥湿利水,可用于痰饮、水肿等症。若非有用,想来长老也不会带到随行的车队中。”
听完白术的话,止丹长老点头不再有疑,留白术与另外几名弟子煎药,去前面替灾民问诊。
那边蓝鹤刚将老人领到地势较高略干燥些的朱门前招呼其他弟子上前救治,门内的侍从听见声响出来准备赶人,但见着是九天宗的修道之人的队伍,也便不敢放肆,只是盯着来人的车马看了几眼,复又关上大门。
看着重又关闭的朱门与面前枯瘦的老妇人,屿青轻啐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并不是第一年遭遇洪水,在城隍庙前支起施药义诊的摊子,很快便有镇内的百姓闻声而来,几名年轻的药修弟子从附近半座泡在水中的废墟里抱回来几个放声大哭的孩子,与孩子错身间嗅到他们手里盐渍杨梅的咸甜,白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九天宗药修弟子多爱随身带着些盐渍杨梅。
对于山下的孩童来说,平日里难见零食,因洪水与父母离散内心多感戚惶,宗门内的小食即能借由灵力恢复体力、安抚孩童心绪,又能让孩童确认他们九天宗门药修的身份,确是下山救人必备的上品。
太阳快落山时,止丹长老这边已经分发完带下山的草药,叶决明那边却遇到些麻烦,斩杀完几只趁机作乱的邪祟妖兽,叶决明正欲与诸弟子会和,却见不远处桥下有落单的团物偷偷藏在水边,感觉到被发现正欲入水逃脱,叶决明引动灵流,一柄长剑破空入水,却只在水中激起浑浊白雾,那团物在水中化作游光。不要命的飞逃往下游,只在水面偶尔露出些残光。
叶决明盯着水中随水流渐渐淡去的白雾,眉头紧锁,止丹长老被水声吸引,随叶决明的视线看过去,立刻就知道是有妖物受伤逃脱,受伤的妖邪凶性被血激起,极易伤人。
见天色渐晚,叶决明立刻点了蓝鹤与另外一名弟子前去选出几匹快马,准备一路沿河向下游寻过去。其他人则留在镇中观察一晚,若无其他异动,明日便可与灾民们一起着手准备灾后重建之事。
在人群中寻着了白术,叶决明回头与止丹长老补充道:“白术随我同去。”白术闻言,脸上闪过异色,立刻被叶决明察觉,“拜在我门下,好歹也算是半个剑修,今夜便带你去涨些见识。”
马很快被牵过来,为赶时间,叶决明与白术同骑一匹快马,将白术领上马,叶决明与蓝鹤几人对视一眼,齐齐打马,沿河边追向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