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成仙》杄柯

1、两次初见

　　第一章：
　　“在这一个百年间，修真界共遇着了九次天雷劫，飞升了两位仙人。悟道修真艰难，可却有一个异端飞升七次，一度接近天门，可却又生生被雷劫劈落九重天，此后的六十余年里，他几乎每十年就能够引动一场天劫，可每一次都在十几天后遍体鳞伤的回落山门前。
　　他本是门派中最年轻的长老，前去向他求仙问道之人络绎不绝，门下弟子最辉煌时据说超过三千。
　　可就在第七次飞升失败，天门内丢出一条幼犬，再度将他打落人间，他门下的弟子就以各种理由转投其他师门，到了后来只要三天不到他面前问安，他就自动解除师徒关系，也算保全了两方的颜面，到也落得了个“茫道仙人”的浑号。
　　别人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茫道仙人”到也是......，”
　　讲到这里，说书先生一时都没有想到合适的形容词，从年轻时第一次听闻叶决明即将得道飞升时茶楼内的热血沸腾，到现在第七次引动天劫成为茶楼的闲谈笑柄，万番感慨终化做一声叹息，还因为太轻，立刻被堂下宾客的哄笑盖过。
　　故事还在继续，带着些许水汽的风吹动帷幕，天边滚滚浓云翻动；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那故事里的主角，正引动着第八次天劫。
　　这本就是江淮地区六七月份常见的梅雨，只是这次的雨幕连绵了一月有余，飞升的人已经久久不见踪迹，就当孟溪宗主都要以为是那位百年间积德，苍天见怜终于得道飞升了，宗门长阶前回来了一大一小两团泥.
　　这下谁都没有了脾气，都以为这位怎么着也要走火入魔，恨上这不公的天道。却没想到这位居然捡回来了个小徒弟，这个捡回来的小徒弟，还是个双目渺茫的可怜人。
　　叶决明被宗门弟子抢救回来，在方山上的竹屋修养回精神，已经是天劫过后的第七天，身上因为雷劫留下的伤疤都已经有了消退之势，第八次引动天劫，在如何避雷方面他叶决明也真的可以算是经验丰富了。想到这里，叶决明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不用细看都知道是在自嘲的苦笑，天纵奇才，百年难得一遇的什么，大笑话吗？
　　身上的衣料粘了药味，叶决明觉得苦，想洗个澡。方山孤独，未有温泉。从衣柜里找出几件换洗衣物，叶决明起身前往玉汤泉。
　　玉汤泉是天然温泉群，自立派后几度扩修，近百年的扩建更是分出了长老与弟子的分区，但也只是以绿植繁叶隔开视线，空间上并不显得逼仄。
　　孟溪宗主扩修分区的初心便是为了让门派中人都可以有个休闲放松的悠闲自在处，就连池边所设禁音术法的放落都是可以随心改动的，格外富有人情味。
　　正值月末，这时候长老们多在整理弟子们一月间修炼的进退考核情况，却是众弟子们最放松快乐的时刻。
　　赤足走在温热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听着几树之隔的喧嚣，叶决明突然觉得身上的药味苦重得可怕，拂开被风吹落的一重帷幔，解衣下到温泉池水中。
　　池水温柔，四下一时并不会有其他长老出现，叶决明躺靠在池边温热的奇石上，舒展开四肢百骸，就听见树后面传来一个他有些熟悉的少年嗓音。
　　“小师弟小心！”
　　似乎是听得了提醒，那位少年口中的小师弟并没有出什么意外，之后就听见池水中有人入水的动静，没过多久就听见一个带着拘谨，介乎与男孩与少年间的嗓音响起，
　　“我师尊……，是个怎么样的人”
　　只一开口就能够感觉到发问者的小心翼翼，令人不自觉在脑海中再郑重的梳理一遍准备好的答案。
　　少年心性多没有什么过重的心思，只简单回忆片刻，就开始有人描述起叶决明的外貌特征，这是一种难得的体验，无关生平经历，听这群少年评价自己。
　　叶决明不自觉的更靠近树木了一点点，试图听得更清晰。
　　“五官清雅，眉毛匀长，气质清冷出尘。”
　　“照你这么形容，等小师弟恢复目力，见到一位仙门道人就要叫一句师尊，”旁边一道更加嚣张的嗓音横切进来补充进叶决明最明显的一个外貌特征“师尊左眼在内眼角与鼻梁间有一枚小痣，眉尾与眼尾间也生有一枚小痣，一枚促狭，一枚风情;就是蛟妖池边师尊在我身边斩杀蛟妖的惊鸿一瞥，我认定了他同我们一样有一颗少年心，最后才选择拜入师尊门下的，只恨天道不公......”
　　“关于衣着，师尊倒未有偏颇，若我也能长成师尊那般仙人之姿，也必定泛爱群色。”
　　“师尊爱品酒，但不知酒量，或许是要为我们做表率，并不曾见他醉过。”
　　“方山后山有一片杨梅树林，可是师尊亲手种下的，师尊来我派时已经只剩下两座山峰可做休憩之选，师尊年轻，便将山势较为平缓的前景山让与止丹长老。
　　月下对饮时，宗主在师尊面前愧叹方山孤独，师尊看着酒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接过宗主的话头:“方山孤独难寄风月，不如种下些果树添几分人间色。”
　　······
　　他的前弟子们一字一句为这位看不见的小师弟勾勒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好的自己，他们没有一个人提到百年间多达八次的天劫，护住了初生的蒙昧，也护住了几树之隔的年轻长老。
　　待到喧嚣散去，叶决明才突然回过味来，自己捡回来的半大小子，连他自己都还没有见过，捡回来时只记得是用泥巴糊的，护在怀里只有小小一团。
　　其他的···嗯···看不见。
　　冲洗掉这几日卧床养伤的疲累和身上粘染上的药味，换上干净的衣物，叶决明本想去寻那个他捡回来的泥猴子，但又想到弟子们月末应该都有活动，他现在找过去，众弟子难免拘束，索性再迟个一两天再过去，先让那小徒弟适应适应山门内的修习。
　　想到这些，叶决明原本准备回方山的脚步一顿，调转方向前往宗主所在的主峰，向孟溪交述这第八次飞升的经历，和这个捡回来的便宜徒弟的事宜。
　　主峰厅室内，孟溪于灯下夜读归来弟子送回来的灾情细报。“今年的雨水下得格外的勤，山门下的寻常百姓今年雨停或许就要面临灾荒，因洪水流离失所的流民，因邪祟猛兽惨死的冤魂，还未成型霍乱的疫病都是隐患，两年前你带着人斩杀了蛟妖，好不容易让山下的百姓恢复了一些生机，日子刚好过些就又遇到了水患，过几日我想和众长老商量，今年的下山修习就直接安排灾民的救护，就由决明你与止丹两位长老带领弟子下山历练，可好？”
　　“听凭宗主安排。”叶决明低头翻看着几日后的安排，孟溪捧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终是没忍住发问：“你捡回来的那个徒弟，白术，你准备怎么安排”
　　“他没有根基，已经错过了练武的时候，更何况他的眼疾，这几天你未醒，其他长老和我都有观察他，他不适合练剑，鼻子灵，心也静，可以拜到止丹门下，做一名药修···”
　　“我准备亲自教他。”极难得的，叶决明没有听孟溪的话，执意要将白术收到自己门下，他的眼睛看不见，止丹长老门下弟子众多，几日还罢，天长日久止丹长老也难为白术刻意分下一分心思。缘是我在洪水中救了他，便也续了这段机缘，做他的师傅。”
　　烛火在空中爆出一个灯花，孟溪想来叶决明现在门下无人，方山寂寞，不如就将白术归到叶决明门下，多一分牵挂，也能绊住叶决明，以免他一个人在山上恨世嫉俗，走火入魔。
　　回到方山竹屋，还未点灯，月光洒落在竹叶间，散落下一地斑驳，叶决明躺在床上，看着被风舞动的竹影，又梦见洪水。
　　劈头打下的水浪，叶决明呛了一口水，口中的铁锈味愈发腥重，为叶决明逼回来几分神智。
　　“又失败了。”叶决明在洪水间沉浮，身上的伤泡在水中已经没有多少痛感，哀莫大于心死。水涨起来了，但是他不想躲，如果就这么死了，不过是终了这近百年的无望。
　　“就这样了。”叶决明脸上混有血水和污迹，雨又下起来了，打在他狼狈的脸上，像是这雨，在代他流泪。
　　水浪拍在身上，因为身边还有活物的关系，叶决明没有放任自己继续消沉，很快找到机会将和自己绑在一起的半大小子带回到岸上，应下天雷劫已经损耗尽所有灵力，反正叶决明也不愿意那么快回去，只在确认这个半大小子居然还是个小瞎子时稍微意外了一下，后也还是按照凡人的方式，耗了六七天，回到宗门长阶前就昏了过去。
　　叶决明惊醒，看着天空中高挂的圆月，他气不过，决意去把那个胆敢跑进他梦里扰人清梦的家伙也一起扰醒。
　　只将长发随意用发带束起，叶决明推门去往前景山药修弟子的住所，他叶决明能够位列长老位，要想在这静夜中寻人本就是易事，谁让他现在心情不佳。
　　用术法为其他弟子加上静心诀，确保其余弟子睡熟，叶决明走到那人床前，白术躺在床上睡熟，但他似乎在睡梦中也并不安稳，蜷着身子，靠墙将自己缩得很小，好像落单的幼兽在给自己取暖，又好像是怕自己占了谁的空处，小小的人，显得有些可怜。
　　叶决明刻意将桌上放着的茶盏弄出些动静，惊扰了本来靠墙侧躺着的人，他将声音和动作都放得很轻，像是夜半口渴醒来找水，无意扰醒了床上安睡的人，白术果然被惊动，缓缓翻了个身，只是并未睁开眼睛。
　　今夜月光很亮，照进屋来，正好落在白术床角。堪堪够叶决明将白术的容貌看清。
　　我从洪水中捡回来一朵昙花。
　　叶决明看到白术的第一眼，脑海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许是因为目不能视，白术的其他感官比普通人更加敏感，感觉到起床之人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白术起身，准备下床查看。叶决明没有办法，只得走到白术身边，先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白术的手背，白术身子一紧，立刻缩手躲了一下，在反应过来是面前人的动作后才又慢慢放松戒备。
　　果然叶决明第二次去碰白术手的时候，白术只是开始有些下意识的反应，并未将手缩回去，叶决明便用手指在白术的手背上写字：出去走走。
　　见白术没有反对，叶决明解下发带，将发带对折，把白术的左手套了进去，用右手牵起发带，将人领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