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罗水调》泗段锦

35、第三十章 前朝秘史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秦镶站在寝宫的窗口，心里无端地就浮现这首诗。他不是个有雅兴的人，忽然想起这几句是因为窗外这场雨，绵密生烟，微寒如春。有一年春天在洛阳的浮云城，似乎也下了这样的一场雨，那时鸿雁司主簿秦思月站在窗边，远远地看着北方的战场，未曾留意重楼下，雁湖边还有一袭紫衣遗世独立，在凝望她。而那个人，也同样没有留意站在窗畔女子身后的自己。如今斯人早已香消玉陨，秦镶感叹的也只是楼下人忽然兴起舞剑留于湖面的诗句。如今他也在楼下，却是神色漠然步履匆忙。即使是同样的情景，换了一个人便再没了那份情思。不能不承认，他不如秦思月，她在浮云城主心里留下了最完美的影子。他现在甚至觉得自己连顾晓婉都不如，他把欢喜悲伤痛苦尊严一切都填尽了这份感情里，却还不如一个女人的谋算生动感人。

　　从顾晓婉被找回来到现在，整整七天，易长空未踏进寝宫一步，似乎早就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被禁锢的人。

　　脚步声忽然从门口传来。秦镶转身看着慢慢走进来的易长空，他大概是有些累了，看了秦镶一眼，径直将他拉到了床上。

　　“城主？”秦镶隐隐地不安，还没说话就被按住嘴唇。
　　“别说话，一个字都别说。陪我睡觉。”易长空说完就将他按倒，自己也脱掉外袍随后躺到秦镶身旁，一只手搂着他的腰，真的闭眼睡过去了。

　　秦镶不知道易长空搞什么名堂，自己又不困，干嘛要早早地陪他睡觉。可是易长空既不解释又不让他说一个字，他只好木然地躺在那里，闻着对方的味道，心想易长空这几天大概是不眠不休地守着顾晓婉累坏了。他这样累而又没有防备的时候通常是最好的暗杀机会吧，那为什么顾晓婉没下手，她是真的把自己弄成了重伤来演这出戏还是仍然没有把握出手，或者她是要等自己做了城主夫人之后再下手，到时浮云城主一死，她就是浮云城名正言顺的主人，那的确比现在就刺杀浮云城主来得划算省事，好一个深谋远虑的计划！

　　秦镶看着身旁人沉静的睡颜，禁不住地感到绝望，听到易长空要娶顾晓婉的消息时他就知道易长空对自己原本就少得可怜的信任已经完全没有了，他现在就是再赌咒发誓地说上三天三夜也比不过那个女人皱一个眉头管用，他没有办法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是自己最担心的情景，到处人潮涌动张灯结彩，大红的喜服下却是杀人的利剑。他眼看着易长空端起那杯放了剧毒的交杯酒，面若春风地喝下去，转眼就唇色发黑五官溢血。

　　“不要——”声嘶力竭的呐喊终于脱口而出，秦镶才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洛阳王京都别院的寝宫床上，惊出了一生的冷汗。

　　“做噩梦了？”易长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目光深沉而柔和地看着他，从神情里看不出一丝情绪来。秦镶怔怔地看着身边的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点了点头。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做噩梦呢。”易长空轻轻地擦掉他眼角不自觉渗出的泪水。将秦镶拉到自己身上爬着，四目相视，秦镶只听到对方蛊惑一般温柔的声音：“小镶，说你爱我。”

　　“我，我爱你。”秦镶隐隐地感到害怕，现在的易长空平静得就像爆发前的火山，但他没有多问，照着对方的命令说了。

　　“乖孩子。”易长空笑了笑，满意地抚摸他柔软的头发，然后搂着他坐起身来。“你体质畏寒，把这个喝了吧。”

　　秦镶看着易长空从案头上端起的一碗还在冒热气的汤，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
　　“对你有好处的，来。”易长空淡淡地说着，把汤递到他嘴边慢慢喂了下去。

　　秦镶喝完了整碗热汤，没有一丝迟疑，尽管在喝进第一口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决不是简单的汤水，哪怕是穿肠的毒药呢，也是易长空亲手喂的，他现在的神情那么温柔体贴，在临时之前能见到这个人用这样温柔的神情凝望自己，秦镶觉得他这一生大概是够了。所以在喝干这碗药以后，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只等着能死在爱人的怀里。

　　“这只是哑药。”易长空抱着他，口吻倦怠而满足。“小镶，我要娶晓婉，也不想放你走，所以抱歉了，以后不能再让你说话。”

　　秦镶把头死死埋在易长空胸口，抓着床单的双手几乎痉挛，大张着嘴，忍不住巨大的抽气声，他的喉咙里在火一样地烧，悲伤从心里蔓延出来，被生生堵死在那道狭窄的出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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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燎是洛阳数一数二的相剑师，他的名气很大，所以派头也不小，通常的剑客想要找他为自己的剑做评鉴，都必须要先满足他一个条件，无论这个条件有多苛刻。而卫燎这个人又向来是比较苛刻的，所以真正能得他论断的剑便很少，但其中的任何一把经过他的慧眼赏识之后都能立刻身价百倍。

　　这一天他打发了四个前来求赐的世家子弟，拒绝了三个江湖上一等一的剑客，准备和自己的红颜知己，洛阳第一美人雪姬前往白马寺烧香礼佛，顺便一赏著名的踏雪寻梅。马车已经到了白马寺门口，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鸟鸣。站在马车旁的卫燎抬头一看，就见一只灰色的信鸽扑扇着翅膀朝他飞过来。

　　雪姬探出头来看见那只停在卫燎手上的鸽子，很感觉惊奇：“这是什么？”
　　“会闻香识人的鸽子。”卫燎微笑着说，然后抽出绑在鸽脚上的纸条展开，脸色随即就变了变，对雪姬苦笑着道：“这香我怕是不能陪你去烧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雪姬不解地问。
　　“我得去一趟京都。”
　　“今天？”
　　“对。立刻，马上。”
　　雪姬眨了眨眼睛：“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能叫堂堂卫大夫不辞辛劳远赴京都？”
　　风流倜傥的卫大夫把纸条折好放进袖子里，笑容有些无奈：“自然，是这洛阳城的主人。”

　　卫燎清晨从洛阳出发，快马加鞭地疾驰四个时辰，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京。又顶着风雪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洛阳王在京都的别院。易长空没给他多少休息时间，半个时辰以后就在书房召见了他。

　　“卫大夫，辛苦了。”洛阳王人站在宽大的黄杨木书桌后面，对他点了点头。卫燎虽然也确实觉得很辛苦，但是还没有胆子跟面前的人诉苦，抬了抬手：“王爷客气了。不知道此番急召卫燎前来，所为何事？”

　　易长空令他坐下喝了杯茶，然后才沉吟着问道：“我听说最近江湖上为了一把剑闹得风风雨雨的，不知道卫大夫是否也有所耳闻？”
　　卫燎顿了一下：“王爷说的，是魔剑？”

　　易长空点了点头：“不错，本王对这把剑也很有兴趣，所以着人留意了一下。”他从桌上拿起一副卷轴慢慢展开：“这个是我手下的人见过那把剑以后所绘出的图样，卫大夫请看。”
　　卫燎凑上去看了看，画上画的是一把尚未出鞘的剑，不能见剑身，但剑鞘和剑柄描绘得可也算精致了，连其上的花纹字符都略略描了个大概。

　　“卫大夫精研古今名剑，眼光独到，对此剑可有什么想法？”易长空看着他问。
　　卫燎心里叫苦，他虽然是靠相剑吃饭的，但光从剑鞘和剑柄的外形能看出什么什么门道来，更何况这形状还是画在纸上的。他盯着图纸看了半天，硬着头皮仔细观察着：“从鞘的长度来看，剑身应长在二十一寸三分至五分之间，脊厚刃薄，剑尖约三分，剑首如双龙绞缠，鞘上亦有雕工古朴的腾龙出渊图——”他忽然停了下来，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剑鞘上不甚清晰的符号，恨不得能用手亲自触到那些古怪的字符。

　　“卫大夫可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了？”易长空见他的神色忽然专注，试探着问道。卫燎的手指停在剑鞘上那一排花纹似的字符上：“王爷请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古战国时楚国文字。”手指移动，停在剑首上三分处：“相传欧冶子大师每铸出一把名器都会在剑柄上留下自己为它取的名字，虽然历经千年的流传这字迹已经很模糊了，但还是能大概看出，这是古楚体的龙渊二字。”

　　“龙渊？”易长空挑了下眉：“你说魔剑就是欧冶子大师取西平界之水淬之而成的宝剑龙渊？”

　　卫燎心中对自己的眼光是从不轻易怀疑的，镇定地点了点头：“龙渊剑自铸成之后就在世间数度失传，相传最后一个拥有这把剑的人，乃是本朝开国名将诛宣。”

　　易长空不以为然：“开国名将，皇家的开国卷宗里可没提过有这么一位。”
　　卫燎笑了笑：“这就又是高祖时的一桩秘史了。金朝末年，诸侯乱国，高祖起于行伍之间，后聚数十万兵马征伐天下，这期间起了最大作用的就是上梁世子诛宣，他同高祖可说是一见如故英雄相惜，倾上梁之国力而助卿，为高祖荡平四海一统九州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可惜啊可惜，天下将平之时，这位绝世名将因坑杀朔北二十万降卒而声名尽毁。时值大金开国之际，高祖正在天下广施仁政，如此血腥的一笔又怎么能纪录在案。是以诛宣本人连同他之前的赫赫战功都令百官讳莫如深，连他是何年去世因何而死都无人记得了。”

　　“诛宣用兵向来铁血无情，高祖到了那时侯才用仁政来苛责他，未免留人诟病。况且以诛宣之才识谋略，若是真这么无缘无故地就杀了二十万降兵，未免愧对后世诸多兵法家对其“军圣”的尊称。”易长空摇了摇头说。

　　卫燎其实也未免没有这种想法，但毕竟有损高祖圣誉，让多事的人听了去徒惹灾祸。听易长空这么说，自己就了然地点头笑道：“民间传说和野史上的确有各种不同的说法。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诛宣死后，这把龙渊也随之神秘消失了近三百年。怎么会突然又出现在江湖上，还捎着宝藏一说，莫不是诛宣之死的确另有隐情？”

　　易长空将画像慢慢卷起来，一边道：“不知道哪里流出来的传言说剑里携带的地图乃是大金朝皇室灭亡之际专门留来复国的一笔财富，还有无数珍贵古董秘籍，若是属实就只能说明诛宣之死的确大有蹊跷了。”他顿了顿，灵凤流火似的目光微微闪动，又道：“不过它的秘密并不是我要追究的，我只想拿到这把剑，以及弄清放出这个秘密的人真正的意图。”

　　“那王爷现在可有所收获了？”卫燎犹豫着问道。
　　“快了。明天本王就亲自出发，去那个传言中的藏宝地看一看。”易长空说。

作者有话说

　　哎，继续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