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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3、有思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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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荀背心直冒冷汗,这些话也是自己的真实想法,蓝忘机何等聪颖,能看出个中曲折也并不奇怪。但这一口气说个毫不掩饰就不可能是蓝忘机的风格,也不符合世家交往的凡事存三分薄面的规则,何况姑苏蓝氏与清河聂氏一向交好,看出聂怀桑的小九九也总不好当面说出来的。
这次来到临洮,费时费力,还差一点点折损在此,姑苏蓝氏被聂怀桑设计当了马前卒,也不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因两家交情匪浅,在应该表达不满的方式上,一般都会以委婉一些的方式。以蓝忘机的修养,怎会不顾及颜面与交情,坦言责问聂怀桑至此?
蓝荀忍下了抹汗的冲动,瞧见聂怀桑脸上颜色红白交替,便觉有些说不出的痛快,嘴角不禁轻微上扬,又颇为费力地掩饰了一下,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让聂怀桑更是尴尬。
蓝忘机说完,不见聂怀桑回答,回转目光,落到聂怀桑脸上,一阵寒气如秋霜降临,冻住了聂怀桑的讪笑,跟着声若冰下激流:“聂宗主,请解释。”
聂怀桑不愧是一问三不知,马上就祭出了万能法宝——双眼眨巴几下,眼神空空,欲哭无泪,嘟囔道:“含光君,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啊!”
蓝忘机依旧目光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聂怀桑蔫了一半,但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是“不知道”。其实蓝忘机想的是,要是前日不让魏婴烧那些尸体就好了,心头又是一阵刺痛,但立即想到,那些石堡里的尸体拿来抡在聂怀桑脸上的话,那是多么痛快。
蓝荀眼看话说僵了,聂怀桑实际已经服软,两家交往这么多年,自家宗主向来是对这位义兄的兄弟照顾有加,是不是想让他难做还未有定论,此事要如何收场还是等回去禀报了再议。忙打圆场道:“忘机、聂宗主,我看两家修士都累得很,还是先各自回去修整好了,再商议如何驻守一事。在这之前,请聂宗主先担当起这个重任,我觉得比较妥当。”
蓝荀不知道的是,蓝忘机自己也对方才那一通坦诚无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言语震惊了。如果说少年时代的他还曾把憎恶喜怒写在言行之间,那么成名多年的他,早就练成了令人仰望的世家名士行为准则。虽不及蓝曦臣那样一语未尽三分笑,吹面不寒杨柳风,但也凡事预留三分薄面,三分余地,三分道义,不会做主动掀开假面的那个人。
但这样毫不留情怼了聂怀桑一番,真的遍体舒爽,散开了从昨晚开始滞留在心口的郁气。蓝忘机眉目也舒展了些,不那么冷厉了,蓝荀既然出来打了圆场,他也就不必再言。于是蓝忘机端起聂怀桑给他斟好的茶,缓缓地喝了下去。
旁边桌子上,蓝思追蓝景仪带着十足钦佩与十足震撼的表情,对蓝忘机看了又看,眼神之热烈,让蓝忘机脊背都在发烫。
好在聂怀桑一向对蓝忘机是又敬又怕,见蓝忘机不再发言,已经在心里念了十个八个“阿弥陀佛”,与蓝荀寒暄两句,便带领总管和自家修士离去。
待得聂怀桑走得见不到背影了,蓝荀注视着眼观鼻鼻观心的蓝忘机,问道:“忘机,你今日可还是感到不适?”
这明显就是怀疑蓝忘机发烧说胡话的节奏,只不过用了姑苏蓝氏家传的委婉说法。
蓝忘机慢慢地摇了摇头,心道:觉得浑身舒服,算么?
蓝荀叹了口气,说道:“临洮这片地方,原本就归清河聂氏的,他如今拿回去,倒也不算强夺。我们的人也没损失,回去禀明宗主,再要回姑苏蓝氏应得的那部分也不迟。”
他以为蓝忘机是替自己家族不值。
但蓝忘机质问聂怀桑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是替自己家族争利益,他就纯粹是想揭开聂怀桑这种算计的假面而已。而且,一旦揭开说破,心里舒爽,便不觉得有何不可。
可是听到蓝荀说“我们的人也没损失”,显然是没把魏无羡算进去,心头顿时火起,声音大了几分:“可是魏婴……魂飞魄散了!”
他那双清浅的眸子里,似乎燃着火焰,蓝荀看得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猛兽会突破那两团火焰,从蓝忘机的眼睛里跳出来,他不禁往后闪了闪。
但也只是一瞬间,蓝忘机眼底的火焰变成了灰烬一样的绝望颜色,他用双手撑住两边太阳穴,低下了头。
蓝荀脸色变得很白,问道:“你不是说魏公子先走一步了吗?难道……”他没忍心再说下去。
蓝思追、蓝景仪也听见了,双双奔过来,齐声道:“含光君!不会吧?”
蓝忘机根本没有听见,他突然觉得这世上怎么都是恶意?他的魏婴就这么没了,而所有的人都不在意。他甚至有些理解魏无羡当年在不夜天合并阴虎符的举动:既然没人在意,那就陪葬吧,所有人!
但是这个念头也只是在他脑海里流星一样掠过,蓝忘机恢复平常意识,察觉到自己遗漏了几句问话,他转向蓝思追和蓝景仪,两个少年的神情十分担忧,问道:“思追,景仪,你们说什么?”
蓝景仪大致已经猜到蓝忘机失常的原因了,只是不敢肯定该不该再说出来让蓝忘机伤心,平日的伶牙俐齿变得迟疑,只是又焦急又忧虑地望着蓝忘机明显不同于往日的神色,喃喃道:“……魏前辈……他……他……”
蓝思追脸色煞白如纸,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悲伤震惊的心情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怎么都掩饰不住,长睫尾端挂着一颗泪珠,死死咬着腮帮子不肯哭出来。
“终究还是有人记得他,念着他……”些许欣慰冲淡胸臆间的不平之气,蓝忘机敛眸色黯淡,饮苦涩入喉,凝做一声长叹,郁郁不得解。他抬手给自己再斟满了一盏茶,仰头一饮而尽。放下茶盏的时候,竟希望这是一杯烈酒,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最好。
几人正各自伤怀,掌柜的忽然神色惶惶地跑进来,连连作揖道:“几位仙长,门口来了个怪人,非要见含光君,我也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含光君出去看看。”
蓝荀谨慎地看了一眼蓝忘机,转头对掌柜道:“你没见我们正谈事吗?什么人要见含光君,让他自己进来!”
掌柜的一脸为难,道:“那个人古怪得很,要是让他进来,不知道吓走多少客人!”
蓝忘机放开撑着太阳穴的手,起身随掌柜走出去,敛眉肃目,整个人淡淡地犹如一根冰柱般,剔透冷傲得毫无生气。
蓝景仪和蓝思追不问自请,跟着蓝忘机到了客栈大门口。
稍有些褪色的长幡之下,面朝门柱垂首站着一个黑色长袍的道人,左手手持拂尘,背负双剑,一个剑鞘空着,右手持一把银光如雪的长剑,剑尖指地,像是在刻意躲避着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将自己一张脸尽量低地埋在胸前。那把未出鞘的长剑连鞘带柄,都用白布包裹着,连一点本色都不露出来。
“……宋……道长?!”蓝景仪看了又看,瞪大眼睛,还是喊了出来。
蓝忘机只一眼便认出宋岚,待到他听见蓝景仪叫声用那双白翳蒙蒙的眼珠望向自己时,便朝宋岚微一颔首,两人对面行了一礼。宋岚低头,用剑在石板路面飞快地划下一行字:“城北山崖,曾现凶尸?星尘魂魄,消失于此。”
不怪掌柜不放宋岚进屋,他一身风尘仆仆,纵然生前面貌清俊,可现如今脸上肌肉死白且僵硬,双眼一层白翳,口不能言,脖子和下半张脸布满黑色纹身一样的骇人纹路,就差青面獠牙便可扮作恶鬼。凶尸的气度遮掩不住,比温宁强多了。
蓝景仪回头道:“宋道长怎么知道城北那边有异象啊?又是怎么知道含光君在这里?”他疑惑地望望神情如一的蓝忘机,又望望跟他一样诧异的蓝思追。
宋岚见蓝忘机迟疑了一下,又听到蓝景仪的疑问,再度低下头,准备再刻几个字。蓝忘机已经开口,温言道:“宋道长,请随我来。”
掌柜的一开始想要阻止,在蓝忘机转身面对他的时候还是退却了,默默地躲到了柜台后面,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宋岚一路低着头进来,不急不徐地跟在蓝忘机身后三尺,一路走到蓝荀所在的最内侧桌子,简单地行了礼,然后自觉地选择了背对众人坐着。
两个少年不声不响地摸进来,靠近他们桌,跟同门的修士挤着坐,竖起耳朵听蓝忘机他们说话。
但宋岚无法说话。蓝忘机斟了两杯茶放到他面前,手指在其中一杯中蘸了水,在桌上写道:“循避尘痕迹而来?”
宋岚握住了一只茶杯,白翳下黑瞳闪过一点微弱的光芒,他微微点头,也伸指往另一只茶杯中蘸了水写道:“是。凶尸气息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