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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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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上午,第三节课间。
上一节英语课听的枯燥乏味,闷热的温度引得人昏昏欲睡,一下课,大家的精神随着铃声的响起被唤醒,几近沉睡的班级哄闹了起来。
一个高挑的男生轻轻地推开了教室的门,金丝边框眼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皓暘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轻车熟路在讲桌边缘靠坐了下来。对着闹哄哄的班里道:“听说了没,要开家长会了。”
话一说完,引起一瞬间的安静,众人反应过来后立刻有许多人围了过来。“啥?这才第一次测验考,就要开家长会?一般不都是期中考完么?哥,你怎么知道的?”一个长相敦厚的小胖子说道。
“害,你不知道?这是明光一中的优秀传统,”一个女生扶了扶眼镜,抢先回答着:“大福说的:‘为了加强学习的重要性,推进学生与家长之间的关系,我校不同于一般普高家长会举行定律。’每次大考小考,都要开家长会。”女生将嗓音压低,模仿者中年发福的教导主任大福的语气慢吞吞地说着。
大福是明光一中的教导主任,全名福余,谐音象征着富裕的意思。明光一中是一座历史悠久的高中,以前本来也是类似于期中考之类的大型考试之后才会开一次家长会,自从福余来了明光一中并且成了教导主任之后,这种传统就被改变成为了除了周考几乎剩余的所有考试都要开家长会,用来强调家长提高对学生的关注度,大福认为这么做很有利于培养学生基于家长情感培育之上的学习态度。
同学们听了要开家长会的消息,哀的哀,喙的喙:“怎么办啊,这次我比开学成绩退步了好几名。”
“你那算什么,有我掉的惨吗?我的落差比‘疑似银河落九天’还要恐怖!”
“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登时一片哀嚎四起。
这时,人群里的一个同学发问了:“家长会什么时候啊,皓哥,你不是知道么?”
这时,那个叫皓暘的男生看了一下问问题的那个男生,挠了挠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了,听二班的人说的。”
“哎,问了时间也没用,逃的过初一逃不过十五。”那个长相敦厚的小胖男生努着嘴地摇了摇头。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聚在一块又聊什么呢昂?没时间学习有空在这聊天?皓暘你干嘛呢?又坐在讲台上?闲的不行多做几套卷子去,下来!”楚慕气冲冲地进了教室,班里的人霎时间一哄而散,落荒而逃,她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着刚才围在一起的几个:“你们几个,刚刚上课不还懒懒散散喊没劲呢么?怎么下课了比谁都兴奋了?昂?”
那几个人也不说话,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偶尔有胆子大的抬头瞄几眼老师,
这个冲着他们大着嗓子吼的叫做楚慕,是他们的班主任,三十多岁,一副干练的女强人的样子,站在讲台上,总是不怒自威。
她顿了顿,冲着末二排那个在自己作为旁边说站不站,说坐不坐的男生道:“皓暘你磨磨蹭蹭的不坐下干什么呢?长痔疮了?”
一句话说完,班里的人都笑了起来,低着头的那几个也笑着把头抬了起来,那个胖胖的男生还转过头冲皓暘笑了笑:“皓哥,要真有,可别耽误了,早点去医院啊。”说完,在那小胖子周围的人笑得更厉害了。
皓暘挠了挠头,笑了笑便拉开椅子坐下了。
见班里的气氛好了点,楚慕往讲台上摊开了自己的笔记本,她有个习惯,喜欢在开会或是听课的时候做些笔记,免得自己记性不好给忘了。
在笔记本上翻了几页,上课铃也响了,楚慕抬了抬头,环顾了一下班级,目光扫到最后面的时候,面色露出了几分无奈:
“后面那两位,别睡了,起床上课。”说罢,同学们都转过了头,看着最后一排以后脑勺示人的两个人。
虽然老师的话和对刚刚皓暘一样都带有些调侃的语气,此时大家却都不怎么敢笑,显得有些拘谨,似乎都有点害怕这两位。
这两位老师口中的“睡神”平时总是顶着一张帅脸不苟言笑,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总带着一些阴人的气势。同学们都不怎么敢开他们的玩笑。
叫醒这两位即使面对老师也仍然不为所动的睡神的艰难任务就轮到了他们的前桌身上。
这两个前桌都很苦恼,为什么他们坐在末二排,为什么要坐在这两个能让周遭气压低三度的男生前面呢?
他们的前桌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一个用笔轻轻的戳了戳,一个用手指轻轻的点了点。
这两个人坐在班级最后一排的原因很简单,班里是按身高排的,刚好多出来两个最高的男生,班主任楚慕害怕两个男生坐在一起不认真听课,就没有把他俩像其他同学一样配成同桌,于是把他们一个分在了东南角,一个坐在了东北角。
两个人被叫了之后似乎仍然没有“起床”的念头。
东南角的人叫余晖,他被笔戳了之后,非但没有醒过来,或许感到有些吵,反而把头往胳膊里探了探,深黑色的头发在往胳膊深处埋的时候轻轻翘起了几缕。
楚慕气的脸有些发青,
另一边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东北角的人叫黎时,他的脸本来是埋在肘间的,可以勉强的称为“面向班内”,被前桌用手指点了一下后动了动,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楚慕脸已经彻底黑了……
她黑着脸朝讲台下走去,走到了最后一排,先看了看余晖,又转头看了看黎时。
班里的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不是一次见这种场面了,自从开学后,这两个人似乎永远都睡不醒,总趴在桌子上,加上与身俱来的“距离感”让人们根本不敢靠近这两位睡神。
楚慕一左一右的各拍了两下手掌,在此时安静的教室下这声音显得有些突兀。这下,这两位是醒了,只是醒来的都不怎么痛快,
余晖一个皱着眉揉了揉眼睛,眨了两下带着困意的棕色眼眸,黎时闭着一只眼睛挠着头发,似乎都对这突如其来的“闹铃”不甚满意,接着他们便茫然的看向了站在他们中间铁着脸的楚慕——
“说说吧,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嗯?”楚慕挑着眉问道。
余晖先开口了:“我让我前桌上课叫我了。”
余晖说着便把头转向了自己的前桌,目光像是在说——上课了你为什么不叫我呢?害我被老师批评了吧。
余晖的前桌很委屈……
楚慕干瞪着的眼睛眨了两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末了,又转向了黎时,微微欠首示意让他解释。
黎时似乎还没有清醒过来,他挠了挠头发,蓬松的棕色头发微微炸起,眨了两下还没有彻底适应光的眼睛,道:“嗯…不好意思啊老师,睡的有点死了,”
老师还没有从这句道歉中缓和过脸色,就被下一句话噎住了——
“太困了,我就告诉我前桌上课了也别叫我。”
黎时说话的同时也看向了自己的前桌,眼神好像在说——不是让你别叫我吗,干嘛把我吵醒?打扰我的春秋美梦。
黎时的前桌也很委屈……
“你们两个……”楚慕用手指了指余晖,又指了指黎时,嘴巴张张合合,却又气的说不出话来,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老样子,这节课站起来听!”楚慕说完这句话就再也不想站在这里了,气呼呼的走向了讲台上。
余晖和黎时熟练的把凳子放到了课桌下面,在放凳子的时候,两人看了看总是和自己一起挨批的对方,目光交接,便都齐齐望向了讲台的方向。
楚慕到了讲台上之后用笔戳了戳讲桌,等到同学们的注意力集中之后,清了清嗓子,说道:“咱们不耽误上课时间了,第一次测验考完之后,相信大家对自己开学这一段时间的学习状况和学习态度已经有所了解了,这节课咱们就开一个简单的班会,”
楚慕在上面讲着,讲台下罚站的人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余晖耷拉着脑袋,早晨的太阳光暖洋洋的穿过玻璃,照在了他黑色的发丝上,反射出一片光晕,本就白皙的脸庞在阳光的照射下衬得有些病态,亮光使眼角的泪痣更加明显。
窸窸窣窣的头发盖在余晖的额头上,弄的余晖有些痒,他轻轻的甩了甩头,温暖的光打在了余晖的侧面,在余晖一侧鼻翼上投下了一片阴影,更加立体的印衬出了他高耸的鼻梁,细长的睫毛,薄薄的嘴唇和因太瘦而突出明显的喉结,还有那宽大的校服遮挡不住的锁骨。
皓暘是黎时的右前桌,他不像班里的其他人对黎时避之而不及,天生的有些自来熟。现在就想逗逗黎时,他向左后方转去,看着和余晖一样耷拉着脑袋的黎时,笑了笑道:“黎时,你昨晚干什么坏事去了,怎么这会儿了还困呢?”
黎时的头发比余晖的稍短一些,浅棕色的头发被黎时揉的乱糟糟的,深渊一般的黑色眼睛低垂着看着课桌,就好像一匹野狼在吃饱餍足后舔着爪子打着盹的样子。本就无精打采的他此刻更是显得慵懒散漫。
他揉了揉眼睛,懒洋洋的看着皓暘,语气里带着起床气的烦闷:“关你屁事。”
……
话是这么个理,而且他已经不止一次被黎时这么冷淡的态度对待了。皓暘还是还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有些挫败的揉了揉脑袋。
开学一个多月,因为总是笑眯眯的,待人和善,加上颜值也高,活脱脱一个阳光男孩的形象。所以他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差,除了个别两个人——余晖和黎时。
两个人几乎从开学起到现在就没有和班里的人说过话,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皓暘是个热心肠,总想着把这两个人融进这个班集体来,想先从一个人开始,慢慢来,就总是趁着班级气氛好的时候和黎时聊上两句。可对方总是冷恹恹的,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这让一向人缘挺好的皓暘有些闷闷的。
皓暘先找黎时说话而不找余晖也是有原因的。
一是由于黎时坐的离他比较近,转过头就能聊,平时不显得刻意;二来自从第一次测验考试得知了余晖的成绩之后,皓暘就不怎么想找余晖谈话了。
万一打扰人家学习怎么办?
余晖的学习成绩出乎他意料的特别好,既是他们班里的第一名,也是年级第一,而且甩开了年级第二一大截,这就让皓暘为余晖的不合群找到了充足的理由——人家学霸要学习,没空和咱们玩!
因为余晖高一并不在这里上学,高二开学才转到了这个班。所以皓暘原先不知道他的成绩。在得知他是大学霸之后,每每看到余晖那“杜绝接触身外一切事物”的气势,自觉就放弃交流了。
“好了,我最后再说一次,下周周五家长会,下午三点准时开始,这星期周日晚自习我会安排人当家长接待员,你们有想当的下课来找我说,你们这星期回去都和家长说一声,所有学生家长都要来昂,时间通知的不算晚,在国外的都得给我飞回来!听见没?”楚慕最后一句话语调略微上扬,叫回了几个思绪飘荡在远方的同学。
在课间是的揣测猜疑到现在终于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儿,大家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统一都有气无力的回答着:“听见了——”
楚慕哪能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安慰着:“你们放心,这只是开学第一次考试,大家自己的学习态度在心里有个数就行,这次家长会主要目的是让家长知道学生学习与他们的态度密不可分,我不会着重强调你们的学习成绩的,”楚慕顿了顿,扭开了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接着道:“再说了,我也不是那种拿成绩说话的人。”
听了楚慕这一段话,班里的人总算都活过来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喜色。皓暘笑着冲楚慕问道:“那楚姐,万一有同学家长来不了怎么办?”
楚慕想了想,道:“咱们学校对家长会挺重视的,每个学生家长都必须来,如果觉得来不了的同学下课来找我,我和他们家长沟通。”
说着说着,已经接近课堂尾声了,楚慕匆匆又讲了几句注意事项,踩着下课铃声的点出了教室。
余晖站了一节课,原本的困意已经消失殆尽,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醒了,在楚慕出去之后,他拿出了下节课要用的课本,便脚步匆匆地跟了出去。
黎时听到要开家长会也没什么兴趣,本来想着下课了继续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的。听到楚慕最后的话,便起身准备去找她。
刚离开了座位便听到身后传来了皓暘略带迟疑的声音:“黎时,最后一节课体育,一起打篮球吧?”
黎时转头,他脑子里正想着待会怎么应付楚慕,就没拒绝,点头嗯了声出了门。
第一次没有被拒绝的皓暘有些受宠若惊,他呆愣了一会,对旁边的同学说道:“你掐我一下,黎时同意和咱们打篮球了?我没有在做梦吧?”
旁边的同学反应就比皓暘要好一点,毕竟他没有经历过皓暘那屡战屡败的挫败感,使劲的掐了一下皓暘,疼的他哇哇乱叫,皓暘才意识到了,黎时这硬冰块,终于被他的热情暖化了。
办公室内,被老师叫来讲题或拿作业的学生络绎不绝,进进出出。有几个来交作业的女生时不时瞥上几眼在窗边站着的男生。最后彼此间笑着出了办公室。
余晖有些受不了这样直巴巴投射过来的一道道目光,有些无奈地看着楚慕,一言不发。
“余晖,我不能理解,你的测验成绩出来了,看成绩你应该是最不担心开家长会的那个人啊?”
夏季的余热在秋姑娘匆匆赶来时还舍不得离开,这两天仍然是多走几步路身上便会渗出一层汗的温度。楚慕离中旬的年纪尚早,却已扛起养身大旗,喝着保温杯里泡着枸杞的热水,透过腾腾热气疑惑不解的抬眸问着余晖。
“抱歉老师,我的家长真的来不了。”
见余晖只是说家长来不了却并不告知原因,楚慕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
正在这时,刚进了办公室的黎时扫了一圈,视线落在了这里,大步向这里走来。
“老师,我家长来不了。”
这和余晖来办公室时如出一辙的话让楚慕怀疑自己时间倒流了,她抬头看了看刚刚站定的黎时,霎时间有些无语,刚说了家长一个都不能不来,结果刚下课就找上来两个对着干的,这谁能受得住。
楚慕强壮镇定,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枸杞水,险些被水呛着。
她看向黎时,问道:“为什么来不了?”
“因为忙。”
黎时的语速有些快,加之在嘈杂的办公室里黎时本就不怎么高的声音被淹没于尽。楚慕一时没听清楚,又问了一句:“什么?”
“我妈她老人家日理万机,一年见我都见不了几面,那有空来开家长会?”
黎时抽说话的空隙看了一眼余晖,余晖感受到目光后也看了过来,二人对视一秒后,双双转过了头。
余晖本以为在老师下了不容拒绝的命令之后,全班就只有他一个人敢这么做了,没有想到与众不同的不止他一个,不过余晖并没有去多想,两个人本就不怎么熟,除了开学都被分到最后一排,总是一起趴在桌子上睡觉被老师点名之外再没有任何交集。所以他仅仅认为是黎时这个学生成绩不好,所以才不愿意让家长来编的借口当的幌子罢了。
“那你爸爸……”楚慕意识到什么的突然住了口。
黎时听到了话后,懒懒地笑了一下:“楚姐,你可是从高一就带上我了,不可能一个暑假把我单亲这事儿给忘了吧。”
黎时说这话时的声音不低,听到“单亲”两个字时引得许多人驻足望了过来。
余晖也转过头看向了黎时,看到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在看向余晖时还冲他笑了一下。虽然黑色的眼眸带着笑意,但余晖的直觉告诉他,黎时此刻的心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好。在冲他笑的时候,余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带着攻击性的戾气。
楚慕讪讪地揉了揉鼻子,知道自己说了人家痛点了,及时转移了话题:“那你妈妈她……”
“家长会的事儿我会和她说的,但是我也和您说了,她抽不出时间,到时候来不来得了我就不知道了。该通知的我都通知您了,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黎时便转头走除了办公室。
楚慕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害怕一不小心再说错什么,楚慕向余晖说话时格外小心:“余晖,你可不可以和你的家长交流一下,说明一下家长会的重要性?毕竟,你也清楚,咱们学校,对这个家长会的重视性,不亚于对每学期期末考复习的重视程度啊……”
余晖左右四处张望了一下,周遭的人仍然很多,还有许多人不时的往他这里看,他对楚慕说道:“老师,我们能出去说吗?在这里有些不方便。”
楚慕以为自己只是碰到一个难拔的钉子,在随着余晖往偏僻的楼道有的时候已经想到了用多么激励温柔动人鼓舞人心的话来撬这个钉子了,却没想到余晖一开口,再激励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老师,我父母离异,目前独自生活。”
刹那间,楚慕呆愣在了那里,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晖将老师的怔愣看在了眼里,转头望向了楼道外空旷的拐角处,现在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因为打扫的遗漏有些灰尘堆聚在角落。
余晖呆呆的看着那里,眼神中隐匿的藏着不易察觉的寂寞。接着道:“我父母现在只负责我成人之前所必须的一切抚养费,其他的我们没有联系,所以,”余晖稍微顿了顿,道“抱歉老师,我的父母来不了。”
楚慕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的教职生涯当中,余晖这样的情况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她的无意识的攒紧了手中的保温杯,一时间她的脑子里只想着“他父母什么时候离婚的?离婚前孩子是不是家庭不和睦受过不少刺激?这个孩子一个人受了多少苦……”
余晖见老师没有再坚持让他叫家长,以为楚慕同意了,和愣在原地的楚慕打了声招呼,转头便回了班里。
回到班里后,余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