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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莲花御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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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那天魏贵妃说起自己的噩梦,吓得沛霜去找了忍冬,忍冬赶来时,魏贵妃还是先前那样,披头散发一个人坐着,只是没再哭。
“别乱说话。”忍冬训诫沛霜。
“我,我不敢的。”沛霜瑟瑟缩缩。
从那天开始,魏贵妃有些变了,她变得阴郁少言,每日膳食,以前她还会说,这道菜怎样那道菜如何,如今她全不说了,食不言寝不语,做什么都是默默的。
连御前来人,甚至是崔公公亲自来,请贵妃去紫宸殿,魏贵妃也不愿动。
魏贵妃问:“圣熙帝不好了吗?”
崔公公陪着笑脸:“陛下只是挂念娘娘。”
魏贵妃趴在案上,懒懒散散拨弄一支步摇:“让他别挂念我,自己先好好养病吧。”
宫里听来的故事,交织出一个意料之外的黑暗世界。
魏贵妃很想去质问那位人颂“明君”的圣熙帝——你为什么从来不管呢?你枕边的女人杀你的手足兄弟,草菅人命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明君可以容忍后妃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她一遍遍思索,当从镜中再看见那张绝色容颜,也终于心灰意懒,还能为什么?天底下有不爱美色的男人吗?这世道,这后宫,真没意思。
所以,圣熙帝抱恙,她再不去关心。
五月里,上林苑的莲花都开了。
有人提议赏花去,魏贵妃正百无聊赖,遂起行。
那是一片很大的荷塘,杉树做围,夏风清凉,还有不休的蝉鸣。荷塘中间修着一人宽的道路,长着柔软的杂草。莲花盛极,旁若无人地开,有的被厚重的花朵压弯,斜斜伸在杂草路上,倒也充满野趣,十分惹人怜爱。
魏贵妃还是觉得无趣,恹恹不乐。
常青机灵地呈上马鞭子:“娘娘要不骑马去吧?以前娘娘很喜欢骑马的,在马场那边累了才会再来此处木亭小憩。”
——这奸妃,日子过得好生舒坦!
可如今,这副身子骨已经改天换日,骂魏氏就是骂自己。
魏贵妃气恼得要命,一把夺过马鞭子来,生气抽打横在草道上的莲花、莲叶,娇嫩肥硕的植物哪里经受得住,很快就被打得稀烂,花叶落了满地。
众人吓得脸上变色,哗啦啦全跪下了。
忍冬急道:“娘娘不可!万万不可!”
魏贵妃满腔无名火,不管不顾地折腾眼前看不顺眼的一切,鞭子狠狠挥下,又是两茎饱满的莲花被打残打落。
忍冬咬牙,起身冲过去,紧抓住魏贵妃高高抬起的手臂,跪地哀求道:“贵妃娘娘若有气,便撒在奴婢们身上!这花道是陛下亲赐,一花一叶,切不可毁伤,是为大不敬啊!”
——哼,几时他赐下的花花草草也成了宝贝?
魏贵妃怒气满满:“什么道理,人打得,这花就打不得吗?我偏要把这满塘的莲花摧折!”
“娘娘!”
“娘娘息怒……”
挣脱忍冬,她手中的鞭子才要挥下,陡然闻得身后传来圣熙帝的声音:“爱妃想要打落满塘的花,亦是这花的福气。”
忍冬匍匐敬拜:“陛下。”
魏贵妃的手垂下,她没回头。
柔软的草地有细碎踩踏的声响,圣熙帝越走越近:“忍冬,朕赐此莲花道,原就是为贵妃赏花之用,你只知御赐,而不知贵妃才是这处景致的主人吗?”
莲花是很美的东西,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被誉花中君子,但此时此刻,君子般高洁的花朵,还有柔软宽大的荷叶,都如同败絮,落满在茵茵绿地上。
魏贵妃的心头很堵,她突然回头质问道:“为什么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是对的?”
圣熙帝微微错愕,他修长的睫颤动,脸上很快浮起笑意:“给你的东西,当然是你想如何处置都可以。”
魏贵妃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的色令智昏,气极反而感到很好笑,她将马鞭子掷在地上,提步就走:“你真像一个昏君!”
旁人惊怖欲死,纷纷将头埋得更低。
“魏芷嫄。”却不想,圣熙帝拉住了她,他凝视她的双眼,似有恨似有怨,一字一句地发问,“还要朕怎样,你才会和颜悦色与朕说话?”
她没答,不耐烦甩开他,扭头与跪着不敢动的圣羽宫众人道:“还跪着等天黑吗?都起来!”
常闻圣熙帝对魏氏“帝宠无边”,的的确确应该是这样,魏贵妃在莲花道那么不客气地顶撞了圣熙帝,之后圣熙帝还命人送了新鲜的瓜果来。
许许多多的瓜果花物摆在殿上,连风都是清香的。
夜里,忍冬轻轻给魏贵妃打着扇,低声地劝道:“陛下一意爱护娘娘,娘娘有时候却是太伤陛下的心了。”
魏贵妃说:“他有心吗?”
“娘娘——”
“他就是好色昏君,爱我倾城罢了。”
忍冬悄悄叹息,不敢再相劝了。
偌大宫廷,无趣至极,还要见些不想见的人,连那些妃子也吃饱了没事干只晓得成日争宠斗气,譬如今日,听说贵妃顶撞了圣熙帝,紫宸殿那边尚无动静,萧妃就联合聂妃、江贵人、荣美人等一干人等跑到圣羽宫外来叫嚣斥骂了。
魏贵妃翻过身,躺平,她越想越觉得宫里没意思,盯着繁复图案的幔帐问忍冬:“我可以到宫外去吗?”
忍冬说:“娘娘想到外面去散散心?可以是可以,陛下给过出入令牌,只是娘娘要出去,多少叫人不放心,需先禀告于紫宸殿,由……”
她又气恼了,一骨碌爬坐起来:“要跟我谈规矩是吗?是你说的,我说的话就是规矩,我不要人跟着,就想一个人到宫外去走走!你去给找身衣裳,要男装,还要帽子。”
……
第二日,魏贵妃起了个大早,唤人梳妆,梳了男人的发式。
忍冬仍旧不放心地劝:“娘娘独自出去,怕有危险,就算不教陛下知晓,不要护卫,起码也带上奴婢和常青。”
魏贵妃摆摆手:“免了,免了。我刻意打扮成这样,就是想低调地出去——哎,来个人,帮我束胸。”
早膳都等不及坐着用完,魏贵妃叼上一个饼灌了两口羊奶,揣上出入令,快活地出了圣羽宫。
宫门前的侍卫似乎没见过魏贵妃,拦了她盘问:“哪宫的?出去做什么?”
“圣羽宫贵妃跟前听差的,贵妃娘娘吩咐出去买些胭脂。”
居然两句话就打发了,顺利放行。
那侍卫大哥让开路,还客客气气对她说道:“公公辛苦。”
魏贵妃出了宫,沿大街走,到稍繁华处,拦了车,让车夫载她去市集。
朝阙帝城的市集,比预想中热闹,吃喝住行用,要什么有什么,商铺连着商铺,摊子也连着摊子,集上还有肤色不同的番邦人、高大的昆仑奴。
魏贵妃看得啧啧称奇:“虽说是时空缝隙,但和古中原风物很相像嘛,也不知道这空间是怎么形成的。”
她边走边看,腹中略饿,先挤到烤肉摊上去买了几串烤肉,烤肉摊旁的凉粉铺子揽客声好大,她又去凉粉铺子里点了一碗玫瑰花凉粉。
魏贵妃继续震惊:“奇了,饮食也很像,这味道……唔,西北的烤羊肉串,蜀地的凉粉,好吃!”
集上人多,大多数都是美食,小玩意也挺多,转了一圈,没多大兴趣,想去商铺里,门前人头挨着人头,又实在挤不进去,魏贵妃扶整了帽子,往生意略冷清的西石巷里去——听市集的摊贩们说,西石巷人少是因为卖的高价货,城中有钱人才常去那边逛。
魏贵妃心道:“老娘就是有钱人,我倒要去瞧瞧有什么尖货可淘。”
才到西石巷里,上了台阶,正在瞧头顶鎏金的一块匾额“藏宝斋”,冷不丁有个人飞奔跑过,撞了她,那人一句道歉没有,只管闷头走。
魏贵妃脑中一线亮光,脚下即动,下个瞬间已将撞她的人反剪住双手踢到在地上,她劈头盖脸就怒骂道:“小贼,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爷爷的钱袋你也敢顺!”
瘦得像猴的小偷吃痛大叫,手里的钱袋直往她方向送:“不敢了!不敢了!贵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她拿回钱袋,手上力气稍得松,那偷儿就爬起来,她狠狠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凶神恶煞警告道:“好好记着爷爷的脸,再有下次,把你双手剁了扔去喂狗!”
偷儿摔个猪啃泥,今日遇着强人,他鼠胆吓破,手脚并用赶紧地沿街逃了。
魏贵妃掂着钱袋,目光抬高,见街角藤蔓花架的阴影下立个少年的身影。
夜幽雨抱着剑,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魏贵妃也发愣,大眼瞪小眼,好片刻,她才开了口:“你怎么在这里?”
夜幽雨抿了抿唇角,说:“主人不放心你。”
“我这样的身手,就逛个街,还用你跟着?”她指的是刚才的事,随之捞住钱袋的那只手握成一只拳头,看上去不像好惹的样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能打到他妈不认。”
夜幽雨默了许久,问:“‘麻布仁’是什么?”
魏贵妃很尴尬:“少年,那是亲娘也不认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