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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撤起居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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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殿门前铺洒下大片亮眼的金光。
四下里寂寂无人,檐下风过叶响。
忍冬直起腰,左右环顾,确信殿中话不传六耳后,方才开口:“纯妃身份高贵,是衍国的嫡长公主,晚娘娘一年入宫,她亦青春貌美,文德出众,却可惜并不是陛下钟爱之人。”
衍国的嫡长公主,远嫁来了苍目,离家千万里,不得圣心,孤身无寄。
魏贵妃诧异:“哦?”
忍冬继续说道:“娘娘入宫后,陛下不幸他人,太后在世威逼,才每月进的章皇后寝宫,也偶尔会去看萧妃,但每每都以政事繁多为由,尽量不在两宫过夜。太后不许陛下过于宠幸贵妃,曾屡次责令娘娘在圣羽宫闭门思过,陛下不能来的时候,就去纯妃的月移宫,二人分榻而眠,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纯妃是衍国公主,圣熙帝是这苍目的君王,看上去这必是一场政治联姻,即便圣熙帝因为对贵妃长情而选择冷落旁人,但分榻而睡致使满宫流言,这对纯妃来说,还是有点侮辱人了。
魏贵妃没大表露内心所想,只再问:“那她为什么还可以封妃?”
“身份摆在那儿,‘青妃’是必然会封的。”忍冬立在她座前回话,声音轻幽,唯恐叫第三人听去这些私议,“后晋‘纯妃’之位,则更像是陛下借以制衡萧妃的,因为萧妃素爱惹事,常仗着身份欺压其他妃嫔,尤其苏妃胆小,曾遭萧妃掌掴。苏妃亦是在苍目国举目无亲之人,与之最交好的便是青妃,青妃晋为纯妃,多少能照拂她一些。”
分析确实有道理。
魏贵妃心中仍旧慨叹,照情形看,圣熙帝是好皇帝,可他不是公主青雅的好夫君,他或许不是任何人的好夫君。
忍冬说:“陛下唯独待娘娘是长情的。”
她让忍冬出去忙了。
——长情?可以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男人,怎么会长情呢?只不过魏氏绝美,世无其二,绝世的美貌自然是最好的_催_情_药。
然而,美人也会迟暮,到了白发与皱纹的年岁,恐怕也早已被弃如敝屣。
魏贵妃照照镜子,叹句“年轻真好”,她犯起瞌睡,也不管没起多久,又转去午休了。
午后,常青是摔进殿门的。
紫宸殿那边动静闹得大,崔公公着人来请贵妃,忍冬听了常青的传报,赶紧去将魏贵妃唤醒:“娘娘!娘娘!陛下突然咳得厉害,医官们束手无策,娘娘速去瞧瞧吧!”
魏贵妃尚未醒透,已被忍冬、慕蕊她们扶起来穿衣穿鞋。人正懵懂,后知后觉才知忍冬说了什么,她皱眉问:“没多久前见着不还是好好的吗?他都可以上朝了。”
忍冬哪里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圣熙帝是满后宫女人的倚靠,魏贵妃虽然不能认同他是个好男人,但她还不想上来境遇就天翻地覆,改天换日未必会比眼前好,她万分焦心地赶去,连发髻也来不及绾齐。
谁料,到了紫宸殿,早已是风平浪静了,而且她还同最不想见的雍王打了个照面。
圣熙帝脸上没什么血色,恹恹倚在榻上,对赶来的两个人说道:“不过是呛了几许凉茶,朕不打紧的,爱妃不必惊慌。九弟亦然,你匆匆前来,更是辛劳。”
雍王好生有臣子的恭顺:“皇兄说哪里话,臣弟本就是进宫来探望皇兄的,半路遇到传唤的医官,所以才来得这样快。”
魏贵妃觑他,冷冷翻了道白眼:嘁,大尾巴狼。
圣熙帝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尔后劝慰雍王说:“闻清,你不用太在意为兄的,为兄只是这副身子骨折腾些,实在没什么大事,倒是你府中,你近日失了所爱失了孩儿,正是伤心时候,需料理姜氏的身后事,你自安好便可,不必管朕。”
雍王垂下眼睫,神色凄凄然:“姜氏的事重要,但皇兄更重要。”
圣熙帝无奈地叹:“你呀……”
他兄弟二人说着手足情深的肺腑之言,魏贵妃只觉得假,入耳不爽。
青袍的医官拎着小药箱跪上前,细声细气道:“臣请再为陛下切脉。”
雍王演艺精湛,真不是一心半点,圣熙帝神思倦累,他就上前搀扶,更亲自为他撩起衣袖。
圣熙帝笑他:“九弟,朕真的没这么弱。”
医官认真诊断一番,才敢说:“陛下无虞。”
圣熙帝赞许地冲他点头:“蒋卿,你那剂药配得很好,入口甘甜,几口饮下,胸臆中顿时就通透了。”
蒋医官受宠若惊,连忙顿首:“陛下谬赞!”
圣熙帝笑道:“朕要赏你。”
魏贵妃对龙榻前的那些言谈没有兴趣,圣熙帝没事,她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低头正把玩垂落在胸前的发,她眼角余光却扫见帷帐后有一人,默默然奋笔疾书。
——是起居郎?
有趣。不知道这些御前的起居郎会记些什么,文笔又是怎样的。
帷帐后的这位起居郎,年鬓还轻,他不知道别人做起居郎是什么习惯,只他自己的习惯,多数时候是靠听的而不是靠看的,眼睛总盯着陛下,感觉不是那么恭敬。这日,年轻的起居郎正尽忠职守垂首狂记御前事,冷不丁一个人影压近,他还来不及抬眼,笔下的册子就被扯走了。
“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魏贵妃立在帷幕下,拎着文册在手掌间调个方向。
起居郎吓白了脸,一眼之后再不敢看,慌忙跪伏在地。
魏贵妃翻开他方才在写的那页,只见帝王起居注上白纸黑字载:
“上返紫宸殿,至未时一刻,批阅奏疏。
未时一刻,上咳,久不能复,传医官。
后,蒋医官奉药,上咳稍解。
时近申时,九王入见,贵妃入见。……”
魏贵妃拧眉,什么鬼啊,她为何会和下作小人写在同一行里?她很来气,简直想把起居郎的册子撕了:“写的什么乱七八糟,不如不写!”
帝王起居注被狠狠掷到地上。
等贵妃从跟前走开了,起居郎才敢哆哆嗦嗦将册子捡回来。
圣熙帝温声地问:“爱妃是认为起居注写得不好?”
她万分恼怒,只觉生气,又寻不出个合理的由头来。
但圣熙帝也不是非要她回答的,没等她想好怎么张嘴,圣熙帝自己再续言道:“朕亦觉得时时有人在近旁写朕如何如何,不甚爽快。起居郎一职,从今日起,便撤了罢!”
年轻的起居郎冤枉,古来常言“伴君如伴虎”,他分明谨小慎微,已经很抹掉自己的存在感了,但今日还是被革了职,且他一个人撤职不算,御前的几个起居郎全要被赶回家。虽然送到御前来的都是官宦子弟,大不了回家做公子哥,但起居郎还是觉得天塌了,他不敢多言更不敢哭闹,只能凄凄惨惨收拾了东西滚出紫宸殿。
魏贵妃惊茫,她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有这么大杀伤力。
圣熙帝招手让她到身边去,她恍恍惚惚移步过去,圣熙帝拉了她在身边坐下,抚她鬓发,轻轻笑语道:“是不是吵醒你午睡了?来得这样急,发也未绾起。朕跟前这些人,总爱小题大做,往后朕会多约束他们。”
旁边站着的崔公公欲言又止。
魏贵妃抬眼看看崔公公神色,再看向圣熙帝,努努嘴道:“你是一国之君,你的安危自然是头等大事,马虎不得。今日……是我贪睡了。”
“无妨,回去好好安歇,不必记挂朕。”
“嗯,知道。”
“幽雨,送贵妃回宫。”
圣熙帝仍旧差那名沉冷的少年侍卫送她回圣羽宫,且再次叮嘱:“别像上次一样,让闲杂人等惊扰了贵妃。”
夜幽雨承命而动。
魏贵妃走时,带眼看过了雍王,大尾巴狼乖顺立在紫宸殿上,目不斜视的样子真像一位清白君子。
撤起居郎之事,很快引起了轩然大波。
薄暮时分,魏贵妃坐在殿檐下品茶赏夕阳,常青跑进来,“扑通”一声又摔了跟头。
忍冬忍无可忍训斥:“常青,下回还这般惊慌毛躁,我便要罚你了!”
常青苦着脸跑近,跪在贵妃身后禀事:“小奴该死,只是这事与娘娘十分相关……”
圣羽宫的消息倒是灵通,御前事不用隔多久就能传进来。
据常青讲,朝堂上的老大人们这个时辰,居然集体出动,纷纷相搀进了宫,在紫宸殿上涕泪横流,哀嚎得凶:“设起居郎一职,为人君作起居注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为的是君王自我警醒,为的是以示后人,怎能说撤就撤了呢?奸妃误国……奸妃误国啊!”
魏贵妃一听就奇了:“有没搞错,这帮老家伙,在陛下面前也敢骂我奸妃的吗?也太不给陛下面子了。”
不过,任是老臣们怎么哭喊“奸妃误国”、“奸妃惑君”,也没能把圣熙帝金口玉言的决定给顶回来,圣熙帝说了,他也委实不喜欢起居郎每时每刻盯着自己。
这事闹了几天,萧妃也借着时机在宫里痛骂魏氏奸妃,但好像大家早就习惯了“魏氏”的妖风做派,宫里宫外、朝堂坊间,骂了一阵子,之后就都偃旗息鼓,再无人关注了。
魏贵妃震惊之外,多加三分诚服:“果然美的人是天生开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