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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烟霞烟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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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胡氏烤肉店前,排了个四五人的短队。
快轮到魏贵妃的时候,她且喜滋滋与夜幽雨说道:“可巧今日排队的人不多,你是没看见以前吓人的场面,那是水都泼不进去的。”
店里老嬷给前一位客人包起肉脯递出,收了钱。她听见了言谈,抬起的脸上笑容可掬:“定是往日教客人好等了,对不住得很。”
魏贵妃不好意思:“不不不,是我来得不凑巧罢了……我要那边洒芝麻的,有没有刷蜂蜜的?我还想要一份带点儿甜味的。”
“芝麻咸香味一份,蜂蜜味一份。”
老嬷一边说着,一边去包肉脯。上了年岁的人,不觉爱唠叨,自顾自感慨起来:“这小麻雀铺子一个,少开一天都不成。侄儿娶媳妇,兄弟家请我老两口去帮衬,铺子关了七八日,昨儿才回到家,到街上买条鱼炖汤,前前后后几拨人来探问铺子几时开?原想歇上一阵,这情状,哪里歇得。”
隔壁豆腐店的“西施”打趣:“胡阿婆,谁叫你家烤肉做得香呢!香飘十里,哪个肚里馋虫不动。”
“嗐,再过两年,真做不动啰——”
“把惠儿喊回来吧,在外面飘着,哪比在帝城有个正经营生强?”
老嬷无奈叹着气:“惠儿倒是学去了我夫妻两个的本事,只是……姑爷心高气傲,怕是不能轻易说服。”
隔壁的“豆腐西施”听了,默默不说话,把几块豆腐收进去了。
老嬷包好了芝麻咸香味的肉脯,还有蜂蜜味的不够凑一份,她问过了老伴,转头来与魏贵妃说:“客人要么少待片刻?今日新开炉,火有些上不来,手脚慢了。”
“噢,我不急。”
魏贵妃先接过了包好的肉脯,递予夜幽雨,打发他说:“这还热的,肯定酥香味美,你先拿回去给陛……老爷尝个鲜。”
夜幽雨迟迟不挪步:“你一个人在这里?那不行。”
她斜睨,亮起捏紧的拳头说:“你没见过我揍人吗?有什么不行的,就这么几步路,我随后就到。”
“主人非得骂我不可。”
“你墨墨迹迹的,我先要骂你了。快滚上去,就说是我说的。”
夜幽雨拗不过她,只得把钱袋子给了她,自己先捧着肉脯回春雨酒楼上去。
魏贵妃等在一旁。
豆腐店里冲进去一个男人。
不多久,“豆腐西施”和那男人的争执声就传出来了,且是越吵越大声——
“你又去那种地方!你还跟那个蝶儿勾勾搭搭是不是?我辛苦赚得几个钱,你每每诓我去读书,转头就往那小狐媚子怀里扎了!”
“我……我不同你吵,有辱斯文!你再这般撒泼,我就干脆去把蝶儿娶回来!”
“好大的口气,你哪来钱能给她赎身?你身上穿的,口中吃的,哪样不是从我兜里拿的?”
“什么都是你的?宅子是我家祖屋,城外还有几块良田,大不了我卖了那田地……”
“杀千刀的!你竟要为了一个风尘卖笑女卖了田地!”
男人被“豆腐西施”提刀怒砍,慌慌张张抱头鼠窜,脸色已吓得青白,居然还不知悔改,口中说着混账歪理。
烤肉店的老嬷和附近糕饼铺的老板皆吓得半死,生意不顾了,全赶上去拉架。
好一番拉扯撕打后,“豆腐西施”被老嬷搂在怀里,料是无数委屈涌上心头,立时就抹泪痛哭起来:“当初爹娘不许,我偏要嫁进你家门!我当我有福气,嫁了个读书人,岂知你是放浪形骸不思进取,整日只知花天酒地,我作孽呀……”
魏贵妃生气瞪着那男人,有家室还在秦楼楚馆流连,不思养活妻儿反而还想卖掉田产,好可恶!
糕饼铺中年的老板抓着男人苦口婆心相劝:“孙生,你这样是不行的!家中已有贤妻,怎么还同外面的女人有瓜葛?不三不四的路子,你还想往家里娶?你是个读书人,当知天下事,现今陛下都遣散后宫,只要一个伴君侧的女人而已,你难不成还金贵过陛下?”
男人叫道:“有钱有势的哪家不是几房如夫人?”
老嬷恨不过,啐他道:“猪油蒙了心的蠢货!你这等没有品行的人,还想发迹做高官吗?”
“孙生,你看看城里如今的风气,哪家高门还敢强娶几房妾室?恐怕僭越,被告到天尊面前去,罪过大矣!”
“哼,与他这没有良心的人多说什么!他敢抛弃发妻,巧娘不告他,我也要替巧娘去告他,必须把巧娘赚得的钱尽数还来才行!”
“快看快看,原来此人是个负心汉。”
“他还想做官呢?怕是做了官根本不会管百姓死活吧?只顾着夜夜笙歌。”
……
围观人群你一言我一语,唾弃不止,那男人失了面子,恼羞成怒,挥手驱赶众人:“这是我家事!要你们多什么嘴?滚!快滚开!”
就是在这个瞬间,魏贵妃发现有人趁乱抢走了她的钱袋。
——岂有此理,那是真抢啊!
小毛贼趁着骚动,抢了钱袋,拔腿就跑。
“站住!”
魏贵妃气得想杀人,好盗贼,居然抢到你姑奶奶的头上来。
在这条街上做了十多年陶器生意的老伯揉揉老花眼,今天他的眼可半点儿不花,他敢发誓,十多年来这条街第一回这么热闹:先是孙家媳妇提刀砍自家男人,然后是失主追着偷儿掀翻了半条街的人,再是一个少年从春雨楼上纵身跃下又掀翻了另外半条街的人……
魏贵妃追过了好几个街口,那抢钱的毛贼眼见甩不脱她,干脆停下来亮了刀子。
“你_他_妈_的!”
这种境况下,想法是跟不上动作的,她下意识就是一记飞腿。
那毛贼不料能有这出,被踢得扑倒在地,顿时恶从胆边生,狰狞爬起来举刀欲再刺,谁知天降雄兵,三两下被反扭手腕卸了刀子不算,后挣扎着准备逃命时,一脚踩在心窝里,疼得他眼泛泪花直叫娘。
夜幽雨转头把钱袋扔给魏贵妃。
魏贵妃赶上来踹一脚地上的毛贼,汹汹骂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胆敢行抢!”
毛贼求告不止:“不敢了!不敢了!好汉饶命,饶命……”
“晚了,今日撞上我算你倒霉。”
“夫人想怎么处置这厮?”
“这垃圾还敢动刀子,给我以暴制暴,打他!”
夜幽雨迟疑了会儿,问:“要打到什么样?亲娘也不认识吗?”
嚯,亏他还记得“麻布仁”。
好小子,有前途。
魏贵妃兴奋得双眼晶晶亮,连连点头:“对!”
圣熙帝和一众侍卫赶到的时候,夜幽雨已经完成了暴行,正把鼻青脸肿的人从地上薅起来,塞去给不远处的巡城尉。
夜幽雨给巡城尉那些人亮过了禁中令牌,挺嫌弃地丢给他们三个字:“太慢了。”
他折回魏贵妃身边的时候,听见圣熙帝在问着:“你果真没有伤着?”
“你都问八百遍了。”魏贵妃叹口气,扒开圣熙帝的手,自己完完整整转了个圈儿,“你看,衣裳都没有破一缕吧?多亏夜幽雨来得及时,有他出手,我才踹到那毛贼一脚。”
圣熙帝瞧过了夜幽雨。
夜幽雨起手躬身禀告:“主人放心,人已交给官衙了。”
圣熙帝严声苛责他:“还有你,酒楼那么高,你说跳就跳了,也不怕摔死。”
魏贵妃震惊:“他直接从楼上跳下来的?”
夜幽雨讷讷地答话:“我,我身怀武艺……”
“少侠,好功夫啊。”
魏贵妃乐滋滋地夸赞,差点为他竖大拇指,却被圣熙帝一脸的寒霜冻得抬不起手,她急忙敛住笑意,捂住自己多言的嘴。
夜幽雨不敢申辩半句。
圣熙帝道:“回去领罚。”
这话魏贵妃就不爱听了,她立刻违逆道:“不行。”
“吾已不追究你的冒失,你还想为他人说情?”
“既不追究我的,为何要追究他的?就不能一视同仁吗?”
居然给天子立起规矩来了。
夜幽雨屏息不敢言,众侍卫更是低头默立。
圣熙帝气极反笑:“你还有理了?”
“夫君——”
这么多人面前,魏贵妃玲珑心思一转动,瞬间开启撒娇模式:“唉,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我莽撞,我没耐心,我急于求成,我不该亲自拿贼,但是刚才那阵子气血涌上头、追都追了……这毛贼真的很不识时务啊,居然敢在天子脚下明抢!他还敢掏出刀子刺我呢!夫君自然是有宽仁的心,对身边伺候的人也是责之深、爱之切,不过倘若不是夜幽雨来得及时,那明晃晃的刀子说不定就扎在我身上了,如是这般,岂不糟糕?”
远处城外,霞光漫起,山峦朦胧。
魏贵妃望残阳如血,苦脸再叹:“平平安安出的家门,逢着血光之灾回去,也太惨淡了吧……”
圣熙帝暗自感慨,眼前这位若不是“人精”可真说不过去。
她何来这副公平心肠呢?阮凌无错,夜幽雨无错,她总是为许多人鸣不平,为许多人来说情讨宽赦……罢了,不与小女子计较。
他肃然神色缓下了:“春雨酒楼的菜该做好了。”
遥远峰峦间的烟霞,在他说完话的那一刻,似乎弥漫得更为炫彩了。
魏贵妃语笑盈腮,依近前伸手去挽住他:“我就知道,这天底下夫君待我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