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羽宫娘娘》是鹿

46、第四十六章 灯烛如昼

　　[第四十六章]

　　走出松月楼，正有一行提花灯的少女从面前过去。
　　魏贵妃恋恋不舍回头张望，那些少女不知是谁家的，帷帽戴着看不见相貌，但打量着身影那是一个赛一个的青春高挑，衣裳也鲜亮飘逸。
　　圣熙帝觉得她有几分走不动道，扭头瞧瞧，问她说：“你看什么呢？”
　　她指那群环佩叮当、落凡仙子似的少女们：“她们的装束好漂亮啊……是做什么去？”
　　圣熙帝也不明白，他将疑问目光移向崔公公。
　　崔公公连忙地答：“想是从某家的园游会来。”
　　“园游会？我也想去。”
　　“这……”
　　圣熙帝为难，崔公公更为难，他实话实说地劝：“夫人，非老奴推诿，帝城中好几座园子，打这个方向去的就有两座，相隔两里地，可不知在哪边园子里闹热。且是这个时辰了，园游会该散了，您瞧那妮儿们不是打道回府了？”
　　魏贵妃显得失落。
　　圣熙帝宽慰她：“园游会而已，不过是大家挤在一处凑热闹，你想知道那是什么场面，吾带你去瞧。”
　　崔公公惊慌：“爷，不可！咱们出来也就带了这么几个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呐！何况是哪边的园子也不清楚，贸然走错方向岂不也耽误时……”
　　“吾说了要去园子吗？”
　　“啊……啊？”
　　“去，命人打开飞星塔。”
　　魏贵妃满眼迷惑：“飞星塔？”
　　圣熙帝指她看不远前方一座巍巍宝塔：“那就是。”
　　崔公公愣着神。
　　圣熙帝瞥他：“怎还不叫人去？”
　　崔公公似乎有些迟疑，但终究还是照办了，他拿了令牌给乔装的侍卫，遣其速去安排了。

　　飞星塔共九层，层与层之间高阔，显得整座塔巍峨如峰。
　　魏贵妃爬这塔爬得腿软，巧了圣熙帝更是个一惯多吹几许风就病歪的主，左右忙劝“夜深陛下不宜再登高”，圣熙帝听了，停在七层上，没叫人去将最后锁着的两层打开。
　　——八ba.九层为何是锁着的？
　　魏贵妃来不及发出心中疑问，夜幽雨在七层观望了一圈，正呼道：“陛下，娘娘，园游会是在东南方的大椿园。”
　　圣熙帝扬眉，颔首了然：“那园子可大得很。”
　　魏贵妃扑上前去，左右人等俱识趣退后了：偌大帝城中灯光星星点点，独有一片园子与众不同，它比长街上的光芒还要堆积、还要璀璨，遥遥远远的，如同浮在半空中。
　　“真是好大的园子，”魏贵妃望见了连绵的围墙，围墙里幽亮的湖水，她大喜过望，却又见园门前三三两两的人走出来，有的上了马车，有的提着灯结伴一起走，显而易见那热闹是近尾声了，她顿时不无遗憾，“也不知是几时开始的？倘若早的话，看戏前就先去那园子里转转了。”
　　圣熙帝已至她的身侧来，拢住她肩头温语道：“会有机会的。”
　　“你看，园子里好多花灯，出来的人手里也都提着一盏。是不带花灯的就不能去吗？那我也要做一盏。”
　　“好，找人给你做。”
　　“今天的月光也好亮啊。”
　　“是亮，照得瓦上像起了一片霜。”
　　魏贵妃趴在栏杆上，俯瞰满城星星点点的的灯光，夜风轻轻，她只觉得这帝城很美，教人流连难舍：“好繁华的城市，好清透的月光，好闪烁的星——”
　　她倏忽间又想起来了，转头问道：“这塔为何叫飞星塔？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底下大门锁着，顶上的两层又单独锁起？这塔外风光无限，却禁止城里百姓上来的吗？”
　　“你问了好多问题。”
　　圣熙帝扶额，他稍微理了理头绪。
　　“这塔起于飞星之地，并不是寻常可供游乐的塔。顶上两层，一层供奉昭帝画像，一层存置当时落下的飞星。”
　　“飞星……”魏贵妃认真思索，随后指指天上，“陨石吗？”
　　圣熙帝迷惑，摇头道：“你说的我不懂。”
　　“陨石，就是陨星，从天上陨落的星星。”
　　“的确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在我们这儿，称它为‘飞星’。飞星是天上落下的灾祸。”
　　她听了大为震惊，也很为陨石鸣不平：“怎能一棍子打死？陨星落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有了伤亡，才是灾祸，但其实星从星群中逃离，也曾跋山涉水，需穿过无声而漫长的孤独旅程，才能陨灭光芒落在大地上，这是很浪漫的。”
　　圣熙帝再度迷惑：“浪漫……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美，很有诗意。”
　　“不，苍目国的人，从不觉得飞星很美。”
　　“为什么？”
　　圣熙帝望向塔外满城的灯光，眉宇间神色凝重：“苍目自立国，遇‘飞星’三次，仅昭帝在位时，就落下了两次飞星，城池和百姓门户为之毁坏，伤亡以百千计。为了祈祷神明护佑苍生，昭帝下令兴建了飞星塔。这座塔，是关于灾祸的记忆，警醒着后世每一位苍目之君——天若飞星，即是灾殃。”
　　魏贵妃为自己的无知莽撞致歉：“对不起，我不该妄做论断。”
　　“无妨，几百年前的事了，你自小养在深闺之中不曾闻知亦正常。”
　　“我……”
　　她几乎欲辩驳，欲澄清，话到嘴边又咽下。
　　明明他是知道的吧？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魏芷嫄？不然她怎么不懂“飞星”是何物？不然她怎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言辞？
　　然而，他依旧选择，将她当作魏府里那位娇养的千金。
　　他问：“你细瞧瞧这城里，还有何处是想去的？”
　　满城璀璨不过虚妄。
　　她再无意留恋：“没有。我想回去了。”

　　圣熙帝未觉察她的不对劲，应允了，一行人开始往塔下走。
　　飞星塔的台阶修得又高又陡，魏贵妃走在圣熙帝的身后，看到前面众人拥簇着他，唯恐他有个什么闪失，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还是离他很远、离这个时代很远。
　　忍冬看她抓紧栏杆，眼中隐约透着水色，悄声地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她低下眼睛摇头：“没怎么，困了。”
　　怎么会没事？塔中的灯烛虽不够明亮，但忍冬还是能听出那压在声音下的哽咽：“奴婢时刻就在娘娘身边。”

　　一个心神恍惚的人，高陡的楼梯成为潜在的危险。
　　连她自己都记不清那是如何发生的了，或许是踩空了一脚，又或许是被绊住了裙角……
　　“娘娘！”
　　惊慌的忍冬抓住过她的衣裳，终究没能挽住往楼下摔去的她。
　　明明暗暗的光飞掠，她心凉如止水，却在发现摔进圣熙帝怀里的时候后知后觉，鼻子发起酸，眼中泛起了潮。
　　圣熙帝半跪在地上，紧张地拢住她：“可有哪里跌伤？”
　　夜幽雨和侍卫等人慌慌张张的，去取塔里燃着的烛台。
　　她望着幽柔暗影下的那张脸，热泪珍珠一样掉落，她抽噎地低语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也同飞星一样，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他愣怔后笑了，摸摸她磕红的额头，将她搂进怀里：“吾接住你了，你就是吾的星星。”
　　夜幽雨端烛台过来的时候，惊觉魏贵妃哭了，她在圣熙帝的怀里哭得一双眼睛又红又多泪，淋漓得像春雨。
　　崔公公又快吓得没命了。
　　“哎哟哟，陛下！陛下可有伤着哪儿？”
　　“你们这帮不长眼的东西……怎可叫陛下和娘娘贵体有所损伤！”
　　圣熙帝发声：“崔卿，没事。”
　　众人慌忙涌上前，将二人搀起了，再三检查，还好，除了贵妃额头磕红了一块，没有大伤。

　　小小心心地下了飞星塔，街市上尚且灯烛如昼。
　　魏贵妃一日里情绪几番变化，加之戏开场前松月楼的饭菜不合口，到这会儿，她腹中略有几分饥饿。她朝街口走了几步，闻到肉香味，探头四处看，看见街边支的一个面摊子，她擦擦眼睛，回身拽着圣熙帝快走：“我饿了，我们吃面去。”
　　街市上烟火气缭绕。
　　面摊隔壁的酒旗猎猎翻飞，酒馆里传出划拳的声音。
　　魏贵妃到摊前，看看锅边装菜的一溜几个大盆，轻车熟路地点起来，“一碗青菜鸡丝面，一碗芽菜鸡蛋卤肉面。”再看看一群跟班们，“他们吃什么自己点。”
　　但除了圣熙帝和魏贵妃，谁也不敢坐下来，便装侍卫们甚至不敢站进面棚来，只在路边上杵着。
　　热腾腾的两碗面端上来。
　　魏贵妃从竹筒取了筷子，用手帕擦干净，给了圣熙帝一双。她是真饿了，扶着一大碗芽菜鸡蛋卤肉面埋头就吃，吃了好几大口，发觉旁边的人端坐不动。她抬起头：“你怎么不吃啊？”
　　崔公公手挡在嘴边，小声地说：“陛下入夜不食。”
　　“吃！”谁晓得圣熙帝立马拿起了筷子，“别听他们胡说，吾是吃的。”
　　他真的开始吃那碗简陋夜市上的青菜鸡丝面，惊得崔公公眼睛瞪得像铜铃。
　　魏贵妃呆了半瞬，摸过店家送的一杯茶，喝下缓了缓神。她惊讶地拿着那杯子说道：“是酸梅汤？这个做得也挺好喝的。”
　　夜幽雨提醒她：“夫人，爷不爱吃甜食。”
　　不等话音落地，魏贵妃手里的杯子没了。
　　圣熙帝仰头干了，然后握着一只空杯，肯定地点头：“的确好喝。”
　　夜幽雨：“……！”
　　崔公公：“……！”
　　魏贵妃：“……”
　　他这个模样，怪傻气的。
　　魏贵妃想起自己第一次有求于他，是大夜里给他带了一包甜点。宫中规矩多，她只当他是省事的人，所以夜里不进食，原来她来一年了，根本没去留心过他的喜好和习惯。
　　——怎么忽然心里有点酸酸的呢？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我是否该对你说一声，多谢迁就？”
　　他全然没放在心上，从碗里夹了鲜香的鸡丝到她的面碗里，偏过身来，笑吟吟轻声说道：“吾应谢夫人，带吾来与民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