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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斗鸡走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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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冬雪降下时,圣熙帝已好许多了。
群臣奏疏每日源源不断地往紫宸殿里送。
某日,圣熙帝从枯燥乏味的政事堆里抬起头:“成天听这些老家伙们的说教,久了真是心头积火。来人,去月移殿传话,就说岁宴上朕想见见年轻后生们热闹的样子。”
纯妃得了圣意,紧忙操办,晓知百官,岁宴上尽量带儿女前来。
这下可就热闹了。
家里孩子还小的,自然还是携夫人前来,不嫌席座小的,倒也真的会多领个最疼爱的孩子来,在一张席上挤挤;没有儿子的,把自家的漂亮闺女带上;其他大多数人,还是正儿八经带儿子来,以期得圣熙帝青眼。
岁宴那日,天清气朗,内苑的树梢上还积着雪。
魏贵妃揣了暖炉在半坡亭中赏雪,远远能瞧见形形色色的人进了宫,正从湖边路过:先是看到颤颤巍巍的老大人们,乐呵呵打了招呼,相搀扶地慢慢挪着步子;跟着有不少夫人和大家闺秀的小姐们,披风的样式一个赛一个精巧,妆发齐备,美得各有千秋,有说有笑;还有不少年轻人,年岁十几到二十不等,性格迥异,有的活泼,有的肃静,但都年轻,朝气蓬勃的,光看着都赏心悦目。
常青还特多事地指了章兰舟给魏贵妃看,口中说着是太子稷求学南园“最信赖的玩伴”,章兰舟由慕氏牵着,一年轻妇人陪在旁,料想那妇人是章兰舟的生母。难怪章兰舟会对太子稷说出“生恩不及养恩大”的话来,他的祖母和母亲都是和蔼谦和的人,言行举止大方得体,教出来的孩子自然纯善,心中也时刻装着孝悌道理。
眼见无数白发与垂髫,一拨又一拨的人从湖边过去,魏贵妃忍不住感怀,诵起王安石的一首诗来:“欢乐欲与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迟。白头富贵何所用,气力但为忧勤衰。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伺候的人不懂这些,自然接不上话来。
却突然地,亭下有一个少年在唤:“梅若卿,你怎么不理我?”
魏贵妃回首望,只见一个朱衣的秀美少年立在积雪的红梅树下,正仰头望着亭中的她,还有一个浅色袍子的少年,站在朱衣少年对面,一只手扯住对方的手臂,似乎有些生气。
浅色袍子的少年不知形貌如何,看着背影,倒和朱衣少年年纪相仿。
常青悄声地介绍:“红衣是梅太傅少子梅若卿,是个饱学之士。另外那个,是齐大将军的独子齐心,是个纨绔子弟。”
魏贵妃微愕:“将军齐镇?”
常青点头:“正是。”
原来是他啊。
魏贵妃记得他,早前说是城中因花魁之争引发械斗,后经查实,是齐将军的宝贝儿子怂恿的,令尹不敢随意处置,所以有奏疏送到圣熙帝跟前来。
“梅若卿!”
齐心恼了,他追了梅若卿好远的路,与其说话他也不理,齐心循着梅若卿望的方向瞧去,一眼看到居高临下的魏贵妃,他顿时呆住了,纵然没有见过贵妃,但这般天下独一无二的美貌,不必作第二人猜想。
忍冬道:“出来许久了,请娘娘回去更衣吧。”
魏贵妃点了头,她从亭中下来,梅若卿追了上来:“愿向娘娘讨教!”
“什么?”
“娘娘方才的诗,极好。只是不知‘五陵’是什么地方?‘贞观开元’又是何年代?”
魏贵妃实打实感受了一把学霸过耳不忘的魅力,她笑:“梅太傅府上好家学。我也不知道这诗是什么人所作,兴许只是假托些地名、朝代抒发感慨罢了,你不必较真。”
冬雪湿滑,忍冬扶着魏贵妃走了。
梅若卿尚且在回味那“无名氏”的诗作:“‘……白头富贵何所用,气力但为忧勤衰。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真是奇怪的诗,明明像是想通了些什么,却还是藏着几许绝望。”
他准备走了,往前跨出一步又停住,回过头望齐心。
齐心拧眉,若有所思。
梅若卿问:“你走不走?”
齐心茫然抬眼,有些犯痴:“啊?”
梅若卿摇头叹息,不理会他,自己朝前走了。
齐心愣一愣,急忙追上去:“梅若卿你等等我!”
……
岁宴到了开席的时辰,殿上早已坐得满满当当,除了邻近帝座的左席还空着。
圣熙帝招人来询问:“雍王怎还未来?”
魏贵妃身份贵重,坐于右席首座,陛下问什么和旁人答什么,她都能听清。
侍奉的人答道:“府中回,雍王殿下饮醉,尚未醒来。”
圣熙帝皱了眉,却不曾多说什么,依着时辰,准时开宴。
弦乐声起,之后便是舞袖连着舞袖。
君臣尽欢,官眷们亦和乐融融。
后来,群臣中有拍马屁的,脸已经喝得红了,踉踉跄跄爬起来,朝圣熙帝恭维道:“托陛下的福,方喝上了今日的好酒,这酒甘香清冽,和这宴上的这碟鲜香醉人的虾更是相得益彰,臣等有福,谢陛下恩赐!”
一人说了恭贺的话,跟着数人起身同祝酒。
圣熙帝笑:“卿家怕是要另谢一人,今日岁宴本像往年一样只备下了两种酒。是因贵妃爱吃那道虾,所以宫里囤上了许多制菜的酒,未曾想,这酒温过之后别有风味,遂加在宴上了。”
“不知这酒产自何方?”
“青螺村。”
拍马屁的人大多开始神情微妙。
萧妃一脸厌弃,匆忙地丢开酒盏,如此不够,还在拿帕子擦手。
席间亦有些私语声。
魏贵妃冷眼看着殿上诸人,唇边勾笑,她端起酒盏,细细品味青螺村酒,甘甜醇香,入口温柔,浸满了桂花气息,真是冬日里的好酒呵。
萧家人第一个跳出来鄙夷:“青螺村?那便是乡间土酒了,这样卑贱的酒,怎配选入宫廷岁宴!”
这苍目国亦真是有趣,民风开放至斯,大臣都敢屡屡当着天子的面给天子下不来台,不是逼杀天子爱妃,就是嘲笑天子之家品味末流。
魏贵妃瞧圣熙帝,圣熙帝笑笑,他不急着说话。
席间群臣及官眷们的讨论更热烈了些,多多少少的,有些人已经放下盛有青螺村酒的杯盏了,仿佛刚才交口称赞酒清新难得一见的不是他们。
蓦然,人堆里响起了两声疏冷而倨傲的笑声:“哈哈,若论高低贵贱,萧家祖上还是卖鱼郎出身,草民后嗣得以与天子同堂,青螺村的酒为何不可上宫廷岁宴?”
萧家人的脸色纷纷变得比土色还难看了。“你……你胆敢诋毁太后母族!”
“只是陈述事实。”章落白淡笑,扬了扬手中酒盏,品鉴之后,继续称赞,“谁说这酒不好?秋日里,青螺村满山桂树飘香,城中半数以上的糕饼铺子都等着青螺村的桂子,长寿斋的最负盛名的桂花糕你们难道没有吃过?山下井水甘甜,村民在浓重花气里酿成此酒,论天时地利人和,再没有比青螺村酒更爽口的乡酒了,诸位能喝到这样的好酒,还不多谢陛下和娘娘吗?”
这都能吹?魏贵妃快听傻了。
满殿的人不敢轻易接话,章落白自己撑案爬起来,擎着倒满的酒盏,离座往前来:“若无陛下和娘娘,谁人识得这美酒佳酿。”
圣熙帝唤魏贵妃:“芷嫄,你到朕身边来。”
魏贵妃依言过去,被圣熙帝拉着坐在帝侧。
章落白至御前阶下,疏豪奉起酒盏作礼:“臣方才或有冒犯太后之言,尚请陛下宽宥。陛下乃天选之子,德承大统,今日又令臣等喝到了如此美酒,臣不胜欣喜,感念陛下与贵妃娘娘之恩。”
圣熙帝含笑,客套了几句,端起酒盏与臣下同饮。
人家也谢了贵妃,魏贵妃也得给面子,她顺坡下驴也同饮一口。
章落白回席座的时候,圣熙帝与众人说:“青螺村之酒,合该有个别的名字,既是因贵妃之故入选岁宴,便称‘贵妃酿’。”
魏贵妃:“哈?”
满殿官员及家眷们也不尽是傻子,识趣的忙携家带口起来恭祝帝妃千秋。
魏贵妃赏脸再喝了半盏酒,搁下酒盏的时候,同圣熙帝咕哝说着悄悄话:“我原先不知,章小国舅竟这般捧你的场。”
圣熙帝岂能不知她有三分揶揄,非常捧场的章落白也给过他下不来的台?他幽声感叹,握紧了贵妃的手:“他是很赤诚忠心的人,念着长姐对他的呵护,更念着朕对他的提拔和倚重。”
今日一瞧,章落白也算个不因私废公的人,是个赤子心肠的。
后来有诰命夫人前来祝酒,魏贵妃不知不觉就喝得多了,神思半飘忽里,她还知道殿中换了舞乐。
起先没察觉出来,贵妃只是想,那群年轻女孩子的妆容艳美,她们裙尾又长又好看,袖子甩起来也很有风情。之后到了娟柔乐调转明快打击乐的时候,她高兴笑了出来:“是胡旋舞!这舞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