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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太后遗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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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圣熙帝病下了。
医官们在紫宸殿上忙得人仰马翻。
章落白在帝榻前跪了足足一个时辰,榻上的人呼吸才平稳下了,医官们恭谨退出去,章落白抬起眼,他仍旧重复着说那句话:“你明明答应过我,会善待无忧。”
帝榻之上,沉默无言。
章落白急切:“自阿姊故去,我便为你领兵戍守西线,三年不曾返京!我以为,看在我从无败绩的份上,你会多眷爱无忧一些,可后来你废去了他的太子之位,将他贬为庶人流放……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太晚了,前线战事吃紧,我也不敢有负君恩。如今、如今西线平靖,我咬牙在战场上拼命搏杀,是为了给我那可怜的外甥换取一个洗刷冤屈的机会,尚求陛下……”
圣熙帝反问:“你怎知无忧冤屈?”
“他性情正直纯柔,肖似阿姊,绝不会生那样的邪念!何况他素来敬爱父君,唯陛下之令是从,又怎敢做出忤逆尊长的事呢!”
“梁贵人死了。”
章落白迷惑:“什么?”
圣熙帝说:“就是无忧案中牵涉的那名后妃。事发后的第二日,梁贵人在殿中自尽,她未留一言。”
“未留一言……未留一言……那就更无从指证太子无忧了!”
“梁贵人乃本分之人,因着她是女流后妃,又因着她死不能言,朕就可轻纵一朝的太子了吗?落白,女儿家的清白何其重要啊!”圣熙帝心口隐痛,他闭目,继续道,“朕亦给过无忧机会,你可知,事发之后,他甚至不能为自己澄清,他只会不断地说,他饮醉了,不知不觉就到了梁贵人那里。”
“他当时定是怕极了,心绪慌乱,不知该从何申辩!”
“梁贵人赴死前,她不害怕吗?但她终究还是死了,用一把短剑,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章落白捏紧拳头,再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圣熙帝的意思:若说栽赃,一个本本分分不惹事的妃嫔,怎肯一字不吭去死?若说无忧冤枉,凭他聪明机谨,当场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辩白,多年的培养、帝师的教诲,哪怕他可以自证三分清白,他的父君心中也不会生起失望来。
隔了许久,圣熙帝朝跪着的人说道:“一路奔忙,你也困顿,早些回府安歇。”
章落白抬眼看帝榻之上,他僵直的身躯有所动,俯首叩拜:“臣想再见太子无忧一面。”
“他已不是太子。”
“臣求陛下允臣见臣之外甥无忧!”
圣熙帝不语。
章落白哽声再拜:“求陛下允臣见无忧!”
圣熙帝叹息,终于肯开口:“不必了,不见旁杂人事,他好自思己过。”
魏贵妃端药立在厚重帷幕后,偷偷望见高大威猛的悍将,为了外甥再三卑微求请,她见之哀伤,又觉圣熙帝冷酷。一时不想亲自进去,退出来将汤药塞给了夜幽雨。
章落白走时形影颓然而孤清。
魏贵妃在殿檐下望着,哀哀叹了口气。
医官们说圣熙帝无大碍。
魏贵妃对紫宸殿上的小内侍说:“嘱陛下好好歇着,我晚些时候再来。”
但她一出去,就迎面遇上了萧妃。
萧妃今日着惹眼的红裙,火急火燎,气势汹汹,像极了斗鸡,她见着魏贵妃就开始斥骂:“魏芷嫄你个奸妃!妖妇!红颜祸水!陛下跟你在一块没几回是好的,去岁你就把他气得吐了血,怎么着,今年还要来一场是不是?你简直就是陛下的催命符!”
魏贵妃愣在原地,去年,魏氏把他气得吐血过吗?
难怪……难怪他总显得孱弱……
萧妃见魏贵妃在发愣,更不与她客气,一把将人掀开,径往里闯:“陛下!陛下呀——”
忍冬和慕蕊搀扶住魏贵妃,没叫她摔倒。
慕蕊生气道:“这个萧妃,也太放肆了!”
魏贵妃回头看,萧妃被崔公公拦在殿外,任是怎般撒泼也进不去,然后萧妃就又气冲冲折身回来,经过魏贵妃身边时,恶狠狠拿眼睛瞪她。
慕蕊继续气怒道:“她对娘娘怎敢如此不恭敬?难道忘了上回的教训吗!”
魏贵妃掸掸衣裳上的尘,不计较道:“算了,她也就是假威风。”
没走两步,却再遇着纯妃和苏妃赶来。
纯妃颜色急忧,迎将前来,还因为走得疾,险要摔倒。
俏丽的苏妃跟在纯妃身后,慌忙地喊:“纯妃姐姐当心!”
纯妃顾不上自己,近前抓住魏贵妃的手,迭声地问道:“陛下如何了?陛下现下可还好吗?”
一时之间,魏贵妃不知道怎么张嘴。
纯妃更急了,脱开手,急往紫宸殿去。
毫无意外地,崔公公照拦不误:“纯妃请回吧,陛下已说了,不见后宫嫔妃。”
如此劝了多番。
纯妃不肯离去,亦是多番恳求,到后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崔公公,且让我进去瞧一眼吧!哪怕只是老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不见陛下,我心终难安……”
苏妃声音怯怯,帮着求道:“是呀崔公公,就通融让纯妃姐姐进去看看吧,纯妃姐姐不会吵到陛下的,你不知她听着陛下受伤的消息有多着急,原本是在记账的,她笔都拿不稳了,急慌之下还把砚台打翻了,衣裳赶不及换就过来了。”
魏贵妃站得不远不近,顺着苏妃亦是怯怯的指点,看见了纯妃青雅裙角大片漫开的墨迹。
崔公公依然为难:“但陛下说了,不见各位娘娘。”
纯妃闻言,肩膀一阵颤抖,急用帕子掩住口鼻。
崔公公惊惶:“纯妃娘娘莫哭啊!陛下、陛下好许多了——”
慕蕊见着自家娘娘扭身往紫宸殿去了:“陛下或未安歇,尚可见一人呢?纯妃稍待。”
贵妃是圣熙帝的心头爱,当着其他嫔妃的面,崔公公作势要拦,但终究没真拦。
后来,魏贵妃和夜幽雨一道出来的。
夜幽雨说:“陛下传召纯妃娘娘。”
……
慕蕊有点不懂,魏贵妃竟去帮纯妃接近圣熙帝,可贵妃从紫宸殿回来了,又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既然不欢喜,为何要去做呢?她不敢多嘴去问。
魏贵妃回到圣羽宫中,在榻上坐了会儿,随后遣退了伺候的人等,她略感倦累地睡下了。
长长一觉睡醒,天已黑了。
听见内殿有响动,外间的人才敢进来。
忍冬到榻前来告知:“娘娘,快到亥时了,紫宸殿传来消息,陛下除了汤药,不曾进食,崔公公急坏了,请娘娘醒来,务必去一趟。”
魏贵妃有几分光火:“出了这样的事,你这时才来与我说!”
言罢,急整衣裳妆容赶去紫宸殿。
到的时候,不知是苦劝到第几轮了,崔公公正奉一盏汤羹在龙榻前:“……陛下好歹吃上几口吧?什么都不吃,哪里撑得住。”
龙榻上靠坐的人,手挥得绵绵无力:“下去。”
崔公公无奈,端汤羹退出来,见了魏贵妃,躬身行了礼。魏贵妃从他手里接过了汤羹,抬抬手,让众人都出去了。
紫宸殿无人敢出杂声搅扰,殿中安静,圣熙帝倒不知是贵妃来了。
“陛下为何不吃东西呢?”
魏贵妃站在榻前说话时,圣熙帝睁开眼来看她,他勉力坐直些,泛白的唇边勾起笑意:“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说好,晚些时候来瞧你的。”
“太晚就不必再来了。”
魏贵妃不说话,舀了汤羹,自己尝过了,不烫,这才送到他嘴边。
圣熙帝看过了那勺温热的羹,再看向她:“朕不是在与你置气,只是今日医官的药好苦,苦得人半点胃口没有,朕这才没有进食。”
“但夜里还长,你什么也不吃,腹中空空该难受了。”
如此劝了,圣熙帝才肯用几口,半碗都没吃到,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
左右没有伺候的人,魏贵妃起身,去放了碗,再端了案头的清茶来给圣熙帝漱口,将半盏清茶放回原处再回来,圣熙帝伸手拉住她:“芷嫄。”
魏贵妃顺他意思坐在他身边。
圣熙帝眼里亮晶晶的,他抿了抿唇角,又似少年人般显出点害羞的模样来,他低下头去,紧紧握着她双手:“在茵山下,你说爱朕,朕很开心。”
相较而言,魏贵妃煞风景多了,她不晓得说什么才好,讷讷问出一句:“太后遗命是杀我啊?”
圣熙帝蓦地抬眼望她,脸上惊愣,他赶忙说道:“那是太后为流言所误!人们常说,太美的女人是祸患,引诱男人抛家舍业万般不顾,但你不是祸患,你是朕的定心丸。”
定心丸。
这三个字真沉实,亦真有温度。
魏贵妃望见一双温柔的眼,从那眼眸的光亮里再读出,全心爱我,不记得失。
世上像这样痴情的男人可不多了,幸亏没跑成。魏贵妃想得有点心酸,又有点发笑,她摸摸缠在他手上的纱带:“我没和你说,你救我的时候真像天神降世。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你也是我的定心丸。”
圣熙帝轻轻笑出声:“难得听你说这些好听话,朕的伤,受得值,看来落白是无过反有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