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赵小娘子 ...
-
[第十章]
魏贵妃连着出宫去市井中看戏足有半个多月了。
为了更不使人发觉,换男装出行的贵妃还给自己贴上了小胡子。
看赵小娘子演贵妃,多数时候她还是痛心,可惜那些被赵小娘子砸烂的东西,不过她已经习惯一边痛心一边嗑瓜子。
给市井贵妃捧场的,半数左右是常客,每天也来些生面孔,有到帝城来求学的,有做生意的,有走亲戚的,不一而足。人多了,谈天说地自然也多,在这地界,绕不掉要说说贵妃,每当这时候,魏贵妃都是竖起耳朵听,可说来说去,他们说的还没宫里听来的劲爆,无非是夸赞魏氏美貌绝伦,八卦魏氏帝宠无限。
魏贵妃忍不住打断交头接耳的看客们:“老兄,能不能说点别的?左右全是这些,我听到耳朵都要长茧了。”
对方就问她:“那你想听些什么?”
她满怀期待往前凑凑:“不是说,魏氏是坏女人大奸妃吗?这败坏法纪伦常的事,怎不说来听听?”
谁知对方却很没兴趣:“宠妃嘛,有点恃宠而骄,正常。魏贵妃一不搅弄权术,二不鱼肉百姓,斗也就斗那些后妃王爷官老爷们,陛下是明君,在明君的能力之内给宠妃一切能给的,与我等草头百姓有何关系?你这白面小书生啊,竟喜好听这些,你要是喜欢这种戏码,劝你去炎国和天佑转转,那天佑的郡主嫁去炎国做王妃,不曾想居然与炎国的老皇帝有了苟且,啧啧……”
这事一聊上,旁边来帝城走亲戚的看客来了兴致:“哇,还有这种事?”
“也就他们小国,乱得很,那般龌龊事如果发生在我们苍目,管她什么公主郡主,早早杀了了事。”
“对啊,我们上邦大国,最讲文治礼仪,偏远乡里都不敢做这些的,抓到不死也要流刑,被流去苦寒边塞,还不等于个死?”
魏贵妃听得后颈生凉,赶紧缩回去,她心慌意乱埋头嗑瓜子,戏台上什么时候换的戏,记不清了,只记得市井贵妃饮酒薄醉,是睡下了。
再抬眼时,台上换了和平常都不同的戏,薄纱后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锦衣玉冠,他扬声问道:“爱妃在何处?”
这一声“爱妃”,激得魏贵妃手抖——不是吧不是吧,还演上圣熙帝了?
瞧得男人身后转出一个点头哈腰的瘦小形影,嗓音尖细:“回陛下,娘娘饮酒醉了,已歇下了。”
男人抬抬手,举步:“哦?朕去一见,方能安心。”
台上的“圣熙帝”驱步走近榻前,矮身坐下,朝榻上人唤:“爱妃?爱妃?”
纱后的睡塌上,依稀是伸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勾上了“圣熙帝”的脖子,“圣熙帝”略赧然道:“爱妃这是作甚?qing_天_白_日_的,不像话……”
纵然口中说着不像话,男人的身子还是顺着那条玉臂匍匐下去。
“御前”的内侍赶忙上前,替帐内鸳鸯情浓的主子拉好床纱。
不多时,幕后的床纱那边,男人脱得精光的影子依稀,女人抬起的纤细玉腿也依稀,这暧昧的影像,加上逐渐摇晃出声的床榻,戏假也变真了,真得让人老脸臊热。
台下的大老爷们好像钟爱极了这样的戏码,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纷纷在说:“今番这场戏好,这般热烈,方才晓得美人误国呀!”
年轻些的脸皮薄,待不住,红着脸走了。
魏贵妃一介女流,也无法在男人堆里欣赏情暖意浓的“床戏”,她挡住脸,猫着腰也溜了。
这日回去之后,她受了凉,懒懒在宫中躺了几天。
等到再到宫外来时,发现市井贵妃的戏台子已经空了。
寻人打听,小戏台原本的东家杨姐儿调笑:“哟,敢情都舍不得‘贵妃娘娘’呢?你这都是第几百拨来问的人了。赵娘子年岁一天天见长,女人年纪大了就如同花凋,再好的花容月貌也会老,这活计也做不得一辈子。那日演帝妃的恩爱戏,算是谢幕了,那场戏精彩,打赏也比以往丰富得多,赵娘子就收拾了东西,回家乡去过好日子了。”
魏贵妃觉得有几分失落。
台阶下做活的人听见了话,也笑侃杨姐儿道:“赵小娘子在这里一年,也给杨姐儿你上贡了好些吧?姐姐头上那钗,手上那镯子,瞅着都不是便宜货呢!”
杨姐儿是上了年纪的妇人,丰腴的身姿一转,手抚过了头上的钗,媚眼挑起,笑得得意:“那是,她不靠着我还能靠着谁?那丫头,有些时候真够倔,不然有更好的日子等着她。”
杨姐儿发间的钗是七宝璎珞钗,手上的镯子是水头极润的羊脂白玉镯。
魏贵妃又想,她该替赵小娘子高兴的,能送得起旁人这样好的东西,想必赵小娘子攒到很多钱了,普普通通的姑娘家,有许多钱银傍身,足够过得很好。
谢过杨姐儿之后,从小院出来,站在大树下,却一时不知该去哪里了。
牵牛车的老丈在高声提点:“年轻后生,靠边站。”
魏贵妃匆匆忙忙往后退。
迎面走来端衣裳的三两妇人,与牵牛的老丈打着招呼:“吴伯,又去城外运菜吗?”
老丈说:“嗐,可不是!林老三开的酒楼,一天要一车多的菜,昨日给他送了两车,想着今日老骨头能歇歇,他不肯,说晚上承了喜宴,偏逼着我再去运一车菜来。”
“您老就当去遛个弯,反正菜园年轻人会堆放,午饭他们还不招待您老一壶好酒?”
“只能这样了,老骨头,歇不了啊!”
城外什么样,魏贵妃还不知道,正好有牛车坐,不如搭个顺风车。
这牛车,下午要回来,还可以搭个往返。
说去就去,魏贵妃利落地翻上了车,她坐在车上,笑嘻嘻和老丈说:“老人家,给你几钱碎银,让我搭个车,下午回来时你再把我捎上。”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多赚几钱银子,运菜的老丈巴不得,高高兴兴应承下。
魏贵妃没跟去菜园。
老丈和她说:“后生,菜园热,虫蚁也多,不是你这种细皮白肉的公子哥该去的地界,你就在这里下吧。这里风光好,有河有林,过了那小桥,还有炊烟人家,吃口家常饭不成问题。回程时,老头子还在这里拉你,可别走得太远。”
她就谢过老丈,在林子边下车了。
寻常的乡野风光,胜在风水好,远处还有山,炊烟和翠色相得益彰,很有田园之美,看起来赏心悦目。
魏贵妃倒不饿,夏日炎炎,林中穿出的风是凉的,舒适得人犯困,她想穿过林子,到村头找个饭馆或酒肆打会儿瞌睡,但是,她走进林中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有人往树上悬了白绫,正准备寻死,头都放进圈里去了!
阿弥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别!”魏贵妃毫不犹豫地冲去救人,寻死的姑娘已经踢翻了凳子,整个人因为窒息难受,手脚拼命在空中乱舞,魏贵妃急得要命,抱住姑娘的腿往上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再难再苦你别死啊!”
费了老牛鼻子的劲,才把轻生的姑娘从白绫中解救,两人双双摔在林中碎叶堆中。
魏贵妃赶忙爬过去看对方好歹:“姑娘你没事吧?”
那姑娘青丝如墨,伏在地上痛苦不已,“做什么要救我!我哪有什么父母,哪有什么家,受的冤屈,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活着有什么用!”她哭得哀痛,一骨碌爬起来继续要去寻死,“就让我死吧,死了才干净!”
眼前的身影有几分眼熟。
魏贵妃呆呆地恍了会儿神,急忙再去拉住姑娘:“别死!没有什么难处是过不去的,你……你与我说,我家中有权有势,我替你做主!”
姑娘听了这话,愈发哭得惨痛,回头满脸泪痕怒斥道:“便是你这样的高门,才欺人太甚!”
魏贵妃看着她的脸,完全地记起来了,她不由得惊呼道:“赵娘子!你是演贵妃的赵小娘子!究竟出什么事了?你不是回乡去了吗?”
那赵小娘子捂脸哭个不停,哭得人心肝都要断了。
被催问很久,赵娘子情绪崩落,才终于冲口说出了真相:“我无家乡可回!是那杀千刀的杨氏,收了章家的钱财,使了手段让章钦当众_逼_奸_我,辱我一身清白!”
魏贵妃头脑空白,一瞬惊住了。
古代女子,清白何其重要?原来那日不是做戏,纱帘那边令人脸红心跳的戏码,全是真的……
魏贵妃讷讷地问:“章钦是什么人?”
赵娘子哀哭:“是国舅之子。”
魏贵妃立刻懂了她的走投无路。
贫家女哪里斗得过权贵门庭?但是,从此刻开始,不一样了。
魏贵妃撕掉贴着的胡子,摘去帽子,散下头发,好教赵小娘子能认出她:“你不是进宫服侍过我?既然有缘再遇到,那我说过替你做主,就一定会做到。”
七国美人,那样出众的样貌,任谁一旦见过,都毕生不会忘记。
看着魏贵妃出现在眼前,赵娘子惊愣之后,流泪跪拜:“娘娘大恩,赵影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