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一恍》匠爻

1、申陵附高

　　神龙见首不见尾。穆子泺亦是如此。她是我们那一届的神话人物，也是班主任往后二十多年教学生涯里，永远的传说。传说和穆子泺唯一的差别就是前者被人瞻仰，后者被人惋惜。她本该拥有远大光明的前程，在家里人的保驾护航下，去到理想的学府，成为母校的荣光与骄傲。本该如此。

　　班主任最后带的那一届学生，是我去做的动员，动员时班主任无意提起这位老同学，在之后的提问环节，戴着很厚的眼镜的女孩子站起来，用深沉的腔调，礼貌发问：“学姐你好，我想知道穆子泺学姐的学习方法以及技巧。”

　　其实之前我也来做过动员，但是在班主任灼热的目光环顾完整个班级后，没有一个人敢发问，这小姑娘倒真是罕见，罕见的提问，问着难得会被提起的传说人物，却询问着这个年纪最应该关心，却常常被人不屑地忽视的问题。

　　罕见的人总是意料之中的不合群，小姑娘刚发完问，周围的人便发出唏嘘的倒喝彩声和小声的议论，女孩却面色如常，只用目光直直的看着我，等着我的回复。

　　我看着她，露出一个尽可能和蔼的笑容：“穆子泺是一个善于利用时间的人，她总是利用课后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刷题来提高，另外，她谦逊温和，常常与同班同学讨论问题，不懂就问，并且善于整理，温故知新。你们可以学习穆子泺身上勤奋好学的精神，把握每寸光阴，在惜时用时方面，她很令人钦佩。”

　　假的。真正的穆子泺相当懒散，她只有在课堂上认真学习，有的时候会连家庭作业都不写，习题册买了一沓，本本却都是崭新的，只有零星几道题动过，说她勤奋不如说她天赋极高而且效率极高来的准确，除了不懂就问和善于整理，穆子泺和我所给出的其他评价都不相同，甚至有些截然相反。

　　那女孩心满意足的笑了，又郑重问道：“那穆子泺学姐也是通过自身勤奋努力最终成功的，并不是依附家中势力的纨绔子弟，对吗学姐？”我点点头，这是真的。

　　女孩坐下。

　　之后班主任把我叫进办公室，他的背脊终究在时间的流逝中弯下，不复当年虎背熊腰，一声吼便可以让教学楼抖三抖的模样。他也没什么魔力，如同所有人一样，锋芒被渐渐磨平，平凡地老去。

　　我问他，那个女孩叫什么，成绩怎么样。

　　他轻轻点着头，带着赞许的意味回答道：“小丫头名字叫王依山，三横一竖的王，白日依山尽的依山，成绩不是最拔尖，但也不错，是班上最勤奋的人，可以和喻谨伊拼一拼。只不过，家境差喻谨伊十条街还不止，怕是以后，也还是平平凡凡的。”他并不是瞧不起那女孩，只是喜欢讲真话，当年他也因为牙尖嘴利讲实话，被我们这些学生编排了不少。但正如他所说，事实永远比想象残酷，碌碌无为是常态，勤奋会有回报，但勤奋与成就并不成正比，现实一贯如此。

　　我也好久没听过喻谨伊的名字里，只知道她回去继承了她爸爸的公司并发扬光大，还有茶余饭后被人讨论的至今未婚。

　　喻谨伊是正道，勤奋好学，脚踏实地。穆子泺是歪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本应自古邪不胜正，无奈穆子泺天赋太高，两人也只能算是不相上下。不过好在，穆子泺和喻谨伊是正儿八经的光屁股长大的好友而且两人真的情比金坚，明里暗里竟然从没正儿八经地较过劲。

　　读书的时候，穆子泺对这种话特别不服气：“谁说的，老喻相当小气，小学和我打游戏，打不过我就哭，爱哭鬼。”穆子泺话刚刚说完，就被喻谨伊拉进厕所里揍了一顿。喻谨伊则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穆子泺你给我记好了，以后记得自己写作业，我再借给你抄我名字倒着写。”

　　还有读书时甚嚣尘上的空间非主流疼痛言论：穆子泺是太阳，喻谨伊是月亮，她们是年级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而我们只是那片不起眼的星星，在青春时代，不起眼的存在。

　　穆子泺撇撇嘴：“她要是月亮那也是包拯额上的黑月亮。”“历史上的包拯额上可没黑月亮，我倒是不介意在你额头上画一个。”喻谨伊瞬间便要动手，这两人实在是太对不起我创作并被大众认可的疼痛文学了。

　　我的太阳月亮论也变成了一个笑话，比起太阳月亮，她俩更像村口的贱兮兮的欠揍的铁柱和动不动就动手的玩不起的二狗子，是平凡的存在，却也是村口独一无二的风景。

　　往事终究是往事，我与班主任几番寒暄后也离开了我的母校，那个盛名在外的国际学校是就读过的所有同学心里魔鬼一般的存在，是狗屎不如的破学校，但是也是就读过的所有同学能够骄傲地提起之后又故作谦虚的金色履历。

　　我路过教室时，听见墙角那几个爱嚼舌根的女同学高声讨论着王依山，夹杂着不友好的言论，声音很大，我距离得较远也听得相当真切，我相信王依山也听到了，她依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默默地刷题，头也不抬。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欺骗了她。

　　我想起班主任刚才所说的喻谨伊王依山论，我脑子里突然想起另一个人，王依山应该更像她才对，只不过她实在太默默无闻，所有人都忽视了她的努力，中不溜秋的她被人忘得一干二净。班主任多半也不记得她了，不然怎么会用光芒万丈的喻谨伊与那女孩做比较。

　　她才是最努力的一个人，也是我太阳月亮论中星群的一颗，只不过，就算是星星也有闪耀与暗淡之分，而她无疑是暗淡的，是最中层最不起眼的存在，是大多数同学会忘记的人，也是努力的象征。

　　她叫吴琦，毕业时是全班第三十名，是我高中三年始终不变的同桌，最后，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湮没在人海之中，不知踪影，平平无奇。

　　也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