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易舒介

1、楔子

　　我死于枫叶变红的第一天。
　　那个黄昏，残阳如血，满天都是火烧云，远处镇上的灯光依次亮起，炊烟熏红晚霞，和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夜一样。我平躺在落叶堆上，虫鸟声无已。这时，我离死亡应该只剩一秒，我想：真好，就这样结束吧。
　　也许一秒之内，我的大脑不容我默念完这句就会停止工作，但一秒后，我运气不太好，还在苟延残喘。老天给我多宽限了一些时间，可能是照惯例，在收走一个人的灵魂前，都要给他们留点时间，回顾一下自己的一生。可我没这个必要，没有任何人会记得我，唯一会记住我，并且记一辈子的那个人……算了，太矫情了，我得开心一点啊，毕竟马上就要和那个人重聚了。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说好的会在奈何桥头等我的，他不要再失约了，这样，我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我哭了，可眼泪早就流不下来了，陈愿，等着我，再等我一下，就像十五年前那样。我马上就要抓住你的衣角了！
　　我终于死了，终于结束了，终于结束了这场横亘九年之久的噩梦了。

　　地府是寒冷的。
　　不是人间冬季的严寒，是凉到心底的阴冷。
　　我缓步走过一簇簇彼岸花，前方出现了一座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桥。
　　“公子请止步。”女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公子不可再往前，若是要过桥，需得喝了孟婆汤。”
　　我回过头，看着那个女子。
　　皮肤苍白若雪，三千银丝及地，一双赤瞳，清冷的站在月下。
　　她不语，面上表情不见变化。
　　“公子在此徘徊已久，可是有遗憾之事？”
　　可笑的是，我活着时哑了一辈子，到了奈何桥头，我竟然能够说话和自由行走了。我想，当时如果是这样，会不会少拖累陈愿一些。
　　可我不能深思下去，陈愿还在等我。
　　“我要寻一人，上一世，我们负了彼此。”
　　孟婆冰冷的脸上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黄泉之上，碧落之下，本就没有负与不负，不过是岁月欠逢，良缘难续。公子要寻那人，已候你九载。”她走下去，消失在彼岸花海里。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眼前是那个我寻了九载的人，他走上桥，与我对视，在他眼里，我看见了泪眼婆娑的我和那沉重的九载光阴。
　　“你看起来……在寻人？”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微笑着，不说话。
　　“你看起来很眼熟。”他微微蹙着眉，苦恼地回忆着，却怎么也想不起眼前人的名字，焦虑地不知所措。
　　我笑笑，果然，你又失约了。明明说过永远都会记住我的名字的啊。
　　月影轻轻地在忘川水上晃动着，长明灯忽明忽暗，九年啊，恍若隔世。
　　你忘了我，没关系的，在奈何桥上我紧紧攥着你的衣角，轮回路上，我便不会再与你分开。
　　陈愿啊，来世，我们不要再过得这么苦了，好吗。
　　我抬眸，朝他笑道：“温浮岚，记好了。”
　　”温浮岚……浮岚……”他喃喃道。
　　视线相对，我们相视而笑。
　　一如当年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