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云鬓半偏

1、第 1 章

　　她手里捏着一支黑色的碳素笔，望着桌上挤在一堆书本中的平板电脑发着呆。

　　腾讯会议的会议室里，老师正开着摄像头在自家客厅的小白板上一边讲题一边写着板书，她能听清楚屏幕那端老师孩子的哭声跌宕起伏。

　　老师的思路却停都没停一下。

　　“妈妈……妈妈……”

　　她不知怎么“啪”地一声放下笔趴在桌子上——她只想像那个孩子一般能放声地哭着喊一句“妈妈”。

　　可她不能，因为她不是个呀呀学语的孩子了。年初冰雪化尽的时候她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是的，过完了生日，她就没再见过妈妈了。

　　那天晚上，一个简约得近乎简陋的生日蛋糕，算是妈妈给她的一个交代。

　　因为当天晚上，妈妈就穿上白大褂回到了医院。于是家里就只有一个高三的她，还有一个沉默的爸爸。

　　平板跳出一个消息弹窗：“通知：明天上午到校进行高三年级核酸咽拭子检测，空腹不要吃早饭，各班具体时间待定，注意及时查看信息。”

　　她面无表情地划走那条消息，重新拎起笔把屏幕里白板上的板书抄得比字帖都好看。

　　只不过到下课她也没注意到，老师早就换了本练习册讲别的题了。

　　将近两个月，妈妈连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过。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桌上摊开的卷了边儿的卷子上面，理解性默写里那句好像只有古人才会发出的喟叹，蓦地从她口中挣扎了出来。

　　抬头看看平板，老师退出了会议室，下课了。

　　她走出房间，在客厅里捕捉到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拿着一本厚度向字典追赶的书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的爸爸。她走近些瞧了瞧，看见了整页的表格和令人头晕目眩的数字。

　　“爸，上午学校统一做核酸检测，要求空腹，就不用给我做做早饭了。”

　　“唔，”爸爸先应了一声，然后又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那明天给你热着饭，回来再吃吧。”

　　“好。”她转身回了房间。

　　第二天。

　　她全副武装站在校园的操场上，在学校老师地指挥下和同学们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偶尔几个同学试图交头接耳，但效率几乎为零。

　　百无聊赖中，她瞥见墙角的那颗树开满了花，像是因看见他们这群同学个个平安面露喜色，而它那安安静静的样子，又像是在诉说许久听不见他们欢声笑语的寂寞苦闷。她凝视了一会儿，压下了拿出手机拍照的念头。

　　太阳有些让人难以忍受的时候，她终于进了教学楼。

　　她脚上拖着鞋套，隔着手套小心攥紧领到的采样用具。

　　她沿着走廊向前走，试图找到空闲的教室找医生采样。

　　忽然有人挡在她面前。她抬头问候，说了声“老师好”。

　　老师点点头说，和我来，这边有医生空闲着，做完检测就早些回家吧。

　　她跟着老师走进了一间教室，里面有两名医生。

　　她看见其中一名医生，似乎比另一个裹了更厚的一层防护服，护目镜后面的双眼本就红红的，满是血丝，而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更红了。

　　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颤抖着用了好大力气穿透厚厚的防护服，钻进她的耳朵。

　　那个声音说，闺女，过来，妈给你采样。